加载中…一朝引上檐楹去
(2022-06-29 08:43:26)| 分类： 赋闲随笔 |
一朝引上檐楹去
这条桥叫紫竹桥，在三江汇合的诸多桥中，它的名字是最好听的。它连结的两个地名也好听，西边是莲花山，东边是紫竹林。其实西边既无莲花也无山，东边有山林却没有紫竹。但先人却给这两个地方，起了两个有些许佛意的名字。想一想，都好像有菩萨在心中立起来。当然，如果要追溯
，去考究，必定能知道名字的出处和起源，但我站立在桥头，看江水南来，看两岸人间，看天上云起云落，一点也没有要考究的意思。
引桥护坡的一片绿草中，跳跃着的许多小花。这些小花本来也挺美丽的，但它们的美，被一种叫牵牛也叫喇叭的花掩盖住了。我忽然觉得，凡是有牵牛花的地方，什么花都得退避三舍。牵牛花的朵儿不算大，牡丹、芍药等的花朵都比它壮硕得多。但除非周围没有牵牛，否则，牵牛的朵儿团团地围上来，多少名花都要失色。也别以为牵牛很美，它是绝不可以与别的花比美的。就一支小喇叭的样子，却又仿佛能吹出声音来。
牵牛花之能，可超过任何花种。比如花色吧，牡丹算是色彩最丰富的了。赤橙黄绿青蓝紫，甚至黑色，牡丹都有。但所谓的黑牡丹是人们强说的，真要考量，并非纯黑，而是一种深深的、严重偏蓝又略带深红的紫。黑色的牵牛花我确实见过，如石墨，添小量的胭脂，碾得薄薄的，还反着光。初见时感到妖异，以为不吉祥。其实，当看到它花瓣上凝结着露珠的时候，却领略了它的勤奋。
牵牛花除了喇叭这个俗称外，还有一个别名，叫勤娘子。因为它凌晨四点就开花了，甚至比报晓的雄鸡还要早一些。
第一次见识黑色的牵牛花是十七岁。那年冬天，与同街住的小伙伴们上山打柴。四点就准备好干粮和水，步行十多里上了山，刚好天蒙蒙亮。 我看到了黑色的牵牛花，很惊奇，看它花瓣上凝着露水，心生欢喜。回程时已过中午，我采了一把牵牛花挂在柴担上，回家想让母亲看看。但回到家里，牵牛花却萎靡了。我很抱歉，说害了一把好花。母亲却说，即使你不采它，到黄昏，它也谢的。这花别名叫勤娘子，如果将来你娶个媳妇像它这么勤，就是福气了。后来想想，母亲的话真说对了，我的孩子她娘是典型的勤娘子，可惜先我而去了。
牵牛花有股勇敢、顽强的韧劲。它几乎一年四季不惧酷暑、不避严寒的开花。它可以爬到公路上空的电线上张扬，可以布满篱笆织一幅喇叭图案的花墙，可以攀扶着高大的树，如紫荆、如相思、如梧桐，与它们分享高空的阳光。它的藤蔓如蛇一般，总能探索到可以爬上高处的路径。
有一年我跟随电工师傅去检修从山冲架过来的电缆线路，看到有一段电线布满了牵牛花。我说，这些牵牛花得清理掉吧，不然恐怕会造成短路或缠坏了电线。师傅说，不用，牵牛花一年就死了，干了之后，会随风消失的。让它们享受完一年的灿烂吧。
我说太可惜了，这么美的花只能活一年。师傅笑了，如果它不是只活一年的话，这世界上所有的树都要被它缠死。我一想也对，我家门前的相思树就缠有很多牵牛花。它们的生长速度匪夷所思，半年就能把相思树的花遮盖得没有了姿色。倘若它长命百岁，还能有相思树的活路吗？
引桥的护坡上有树、有草，有野花，但都不及牵牛花抢眼。它们的色彩琳琅满目，它们的兄弟姐妹众多，如军团似的，遥相呼应。当它长出来以后，只能匍匐伏于地面，伸出敏锐的触须。有幸触到大树的、电杆的、栅栏的，或者是人们随意插着的小棍儿，从此便“平步青云”，再也不肯向低处张望。也有一些辛劳了许久，却是一无所获，依然在地上不知疲倦的向四面八方测探。稍有高于地面那怕只有一点点的东西，也会死抓住不放。
有一支牵牛抓住了一棵芦苇。芦苇的杆直呀，高呀，牵牛欣喜的往上爬，终于爬到了与瑟瑟的芦花齐高。它可以与芦花一起享受阳光了，可以把芦花简单的色彩比下去了，可以向路人吹起得意的喇叭了。这还不够，它要开更多的花，继续把扩张的触须向旁伸展。于是，在芦苇的顶上，牵牛繁茂得如胡乱的堆砌。
有谚云：“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纵使芦苇生于地面，根深了，也改变不了它的头重脚轻。它只顾拔高，不肯练壮的身躯，只能勉强承负得起自己头上那顶硕大的花冠，在空中舞动它最勉为其难的风姿。牵牛的反复缠绕，无疑给芦苇添加了不可承受的重负。芦苇疲惫的身躯，不得不弯了下来。
牵牛并不知晓是自己的罪过，依然把喇叭吹得天响。终于，芦苇在一阵风中倒下了，不但芦苇的花零落于泥尘，牵牛的喇叭，也只能向着黄土吹响。看着这棵从高处落下的牵牛，心里有小小叹息。难怪有人把它比作那些骚首弄姿的风尘女子，的确看似太轻俏了。
然而，我却觉得这样的比拟，对牵牛花缺乏公平。造物主没有赐它强悍的枝杆，没有赐它跨年度的生命，难道就不应该享受高处的阳光吗？难道就不允许它借助外力，展现自己的风采吗？它只有一岁的寿命，它要繁衍自己的种族，除了要攀扶，除了要纠缠，除了对阳光的向往和感恩，除了对凄风冷雨的嫣然一笑，它还能怎样呢？如果说在众花卉中，牵牛花属于弱势群体。它追求自己生存权利的方式，并没有对其它树种作出危害。 我们为什么要轻视它呢？
蓦然的，我对牵牛花横生了敬意。敬重它没有因简单而自轻自贱，敬重它率真怒放五彩缤纷，更敬重它一身本领，比任何花种都善于因势利导，可以开在人们意料不到的任何地方。高贵的牡丹能吗？清高的莲花能吗？优雅的兰，孤僻的菊，暗香的梅，它们能吗？不能！所有的花，都不及牵牛花这样，总能在各种艰难险绝的环境中，寻到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所。
忽忽的我突然想起，为什么这花叫牵牛？而不是牵羊牵马或牵猪。这是个有趣的问题。
如果打开度娘，她会告诉你一个故事：话说很久以前，有一对穷苦姐妹，在田里殷勤锄地，意外得到一支银喇叭。有个神仙出来告诉她们，凌晨时到金牛山念几句咒语，金牛山会开一个洞，里面有很多金牛，拿一个出来，就能丰衣足食一生了。但这个银喇叭千万不要吹响，一旦吹响，金牛就会变成真的牛，跑出山外。
姐妹俩一合计，与其自己富裕，不如让乡亲们都得到一头牛。于是通知了全村的人在山下等着，她们对着金牛山念动了咒语，并吹响银喇叭。果然山洞中的牛一头一头地跑出来，让乡亲们捉起来了。但最后一头牛快跑出来的时候，天亮了，山洞的门要关了，牛挤不出去。两姐妹拼命的拉牵，终于牛出来了，她们却被山门夹住了，变成了牵牛花。
这故事太神话，美而太悲情。倒是我母亲说的故事更可爱一些：很久很久以前，人们看到了一匹庞大的动物，有角，名之曰野牛。人们想制服它，让它为人类出力。但这野牛力大无穷，桀骜难驯，人们毫无办法。此时有一个姑娘，采了一条藤蔓，上面长滿了喇叭形状的花，慢慢走近去，野牛出奇地安静了。姑娘把花蔓缠上牛角，开口唱道：“牛肚圆圆，牛角尖尖。跟我回家，拉车耕田。”姑娘用一条蔓花，把牛牵得驯驯服服。所以这喇叭形状的花，最终叫牵牛花。
牵牛花的名字是最普通最有动感也最接地气的花名。它不仅仅是勤娘子，也是几千年劳动人民的写照。五到十月，是它最盛的花期。但即使春之末，冬之初，它们仍一如既往的能开就开，没有谁能对它施以严厉的约束。我想起有那么两句古诗：“一朝引上檐楹去，不许时人眼下看”，这正是牵牛花应该有的骄傲。
2022.05.21
我说太可惜了，这么美的花只能活一年。师傅笑了，如果它不是只活一年的话，这世界上所有的树都要被它缠死。我一想也对，我家门前的相思树就缠有很多牵牛花。它们的生长速度匪夷所思，半年就能把相思树的花遮盖得没有了姿色。倘若它长命百岁，还能有相思树的活路吗？
2022.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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