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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决定
薛兆平

　　他打算放弃治疗。
　　他认为，放弃治疗，是他这一辈子最英明的决断。继续治疗下去，家就被拖垮了。
　　他不忍心。
　　他不忍心看着爹瘸着腿在工地上拼命。最壮硕的他衣服都大一个号了。
　　他也不忍心看着妹妹在课余做三份兼职。最爱美的她头发都枯黄了。
　　他顺着医院里一道逼仄的走廊朝前走着。
　　他在做最后的决定。他决定，明天就逃离。
　　逃离医院。也是逃离背负的愧疚。
　　走廊里，阳光被分割得支离破碎。
　　他久久望着，想，我的生命，也即将支离破碎了。可是，支离破碎之前，怎么忍心让那个深爱的家一起破碎呢？
　　他又一次做了最后的决定。放弃吧。必须放弃。
　　他毅然转过身，打算朝回走。
　　走廊的一条长凳上，竟然坐着一个女孩。
　　她很小。
　　看模样，也就七八岁的样子。
　　刚好有一片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像个阳光下的小精灵。
　　她笑得很灿烂。一双小脚，随意悬空摆动。
　　她歪着头，微笑着望了望他。
　　她说：叔叔，你不开心吗？
　　他本不想开口，他已经许久没有开口。而这次，他却不由自主地搭了话。
　　他说：你很开心吗？
　　她立即笑得更欢。她说：嗯。
　　他说：为什么开心？
　　她忽然伸出小手来，嫩芽一样的手指分开让他看。
　　她说：我有一颗糖。
　　他望住那颗糖，又望她的小脸蛋。
　　他忽然热泪盈眶。
　　斑驳的阳光里，他想起了妹妹。
　　那时候，妹妹还小。妹妹大概只有眼前这个女孩这么大，或者，稍微大一点。
　　那大概是母亲去世后的第三年。
　　父亲做工回来，带回来了一颗糖果，给了妹妹。妹妹非常开心，举起来对着阳光看了又看。
　　他抢走了糖果。
　　妹妹大哭。
　　爹呵斥他。夺回糖果还给她。她破涕为笑。
　　他很生气，嫌父亲偏心，总是把好吃的都给妹妹。那时候难得有什么好吃的。
　　他爬上了墙头。那墙头很高。石头垒的，早已经有了裂缝。
　　妹妹忽然大喊：哥！你别摔着！妹妹不要糖了。给你。哥，哥，你快下来！
　　他在斑驳的阳光里，清晰地看到了妹妹焦急的脸，也看到父亲焦急的脸。
　　在那一刻，那一块糖什么也算不上。他们不要糖，他们只要他！只要他好好的。
　　他迅速转过了脸，怕女孩看到他哭。
　　走出很远，他擦擦眼泪，回过头去，看见那个女孩子，正对着阳光欣赏那一颗精致的糖果。她笑得跟阳光一样灿烂。
　　那一刻，他又一次做了最后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