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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噶尔古城的花儿演唱
                           去向花儿的故乡之四：花  儿

                                         王宏哲

   初听花儿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花儿叫花儿；知道花儿叫花儿后，我惊叹花儿怎么会有一个如此动人的名字。

——我说的不是开在地上的花儿，而是开在嘴上的花儿。

   我还小的时候，逢到麦收时节，关中地面上总有来自甘肃青海宁夏的麦客，成群结队的，背着铺盖，握一把镰刀，仿若迁徙的候鸟，踏着麦黄的节奏，一路至东向西经过一个又一个的村庄。那一年，父亲在地里割麦，我去地里送水。太阳明晃晃地照着，偶尔的一阵风裹夹着一股热气迎面吹来，让人产生一种恹恹欲睡的感觉。我向自家的地里走去，我的前后左右是一片一片正在收割或正待收割的麦子，我能看见一顶顶晃动的草帽，和一个个偶尔直起的身子。走在那个夏日的正午，穿过了一片又一片麦田，我的视线和我正好从麦浪里直起身子的父亲不期而遇。父亲抹了把汗，对我笑了笑，甚至还说了一句什么话。之后，他就接过我手里的瓦罐仰起脖子自己喝一气，又蹲下来往磨石上倒一些，卸下镰刃在上边磨。似乎是，人停下来喝喝水，歇一歇，镰刀也要停下来喝点儿水，歇一歇。

   那个声音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脆脆亮亮地，清清澈澈地，实实在在地，悠悠扬扬地，仿佛是来自遥远的天上；仿佛是，要进入人的耳朵撞进人的心房。我直愣愣地站着听，我的父亲提着瓦罐在那里听，旁边地里的人提着镰刀在那里听；似乎是，虫子忘记了鸣叫，云朵也停住了脚步，整个田野好像就剩下就一件事，听，听那个红脸膛的汉子提着镰刀站在麦丛中高声地唱，忘情的唱------

   后来，我知道了他是青海人，他唱的歌不叫歌儿叫花儿。

再后来多年之后，我躺在床上看一部电影。那是深夜了，那是部以王洛宾为原型的电影。当情节发展到几个年轻人离开客栈的时候，伫立在门口的老板娘情不自禁的歌声悠然响起，“走咧走咧，走远咧，越走越远咧，心里像刀子着搅乱咧，眼泪花儿着把心淹了------”。老板娘是唱给那几个年轻人的，看电影的我却禁不住在那个夜晚泪流满面。

   ——这还是首花儿，是流传在宁夏一代的花儿。仿佛是有着某种魔力，两次听见花儿，我都毫无准备的被彻底俘获。

   就想着花儿为什么叫花儿，就想着，究竟是怎样的土地，竟能生长出如此动人的花儿？

   直到踏上了青海的土地，直到呼吸到了青海独有的清新的气息，当初的疑问仍然在我的心头不时泛起。我好奇地观察者这里的一切，试图从我看到的景象里发现一些花儿的秘密。这里的天是那样的蓝，云是那样的白，似乎是，一伸手就可摸到天，一伸手就能碰到云；而那里的山多不险峻，平平和和地，厚厚实实地，一座挨着一座，一片连着一片，绿着或者裸着，都不张扬，一副少言寡语的样子；即便是清清亮亮的水，也不妖娆，不媚艳，默默地止着或者流着，滋润着满坡的青草，也滋润着一群一群的牛羊和一代一代的汉人回人藏人-------

   行走在这样的土地上很自然的就感觉到了辽阔，这种辽阔不只是地域上的概念，似乎更多的是一种观念上的感知，就像你刚才看到的那个说话的人是汉族人，现在看到的这个走路的人可能就是蒙古人或者土族人，锡伯族人。多达数十个民族的人和睦的同处一隅，他的习性可能渐变成他的习惯，而他的长处也有可能慢慢变成他的优点。多民族的特性使这一块土地显得很博大，多民族的特性又使这一块土地显得多彩，多彩如山坡上开满的野花的样子，如太阳透过云层照在青海湖面上的样子。而生活在这样的一片土地上，随口而出的似乎只能是那种叫花儿的音调。换句话说，似乎也只有花儿的音调才配得上这一方天空，这一片土地。

   我是这样想的，我是带这样的想法一路来到此行的最后一站互助县姚家大院的。那一天我们刚从车上下来，大门口已经有穿着鲜艳土族服装的女子在哪里恭候着了。献哈达，敬酒，唱迎宾歌，那份热情即便是不沾一滴酒，也让人有了几分的醉。饭后是演出，民族舞蹈之外，自然少不了唱花儿，一时间，偌大的院子里，那高亢辽远的音调，饱满炽烈的情感，让我的思绪仿佛飞到了远处的山冈，飞到了天空的云端。我记住了，互助县著名的不但有青稞酒，而且还有著名的花儿。我知道我短暂的几天旅行只能是走马观花，但我依然庆幸的是，我总归是走了一趟花儿的故乡；即便我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即便我的所见所闻不可避免的会有些肤浅，但我想我大体上理解了花儿，懂得了花儿。我知道花儿是怎么来的了。

   ——花儿是从这一个山坡到哪一个山坡的遥望而来的，花儿是从这一个山沟走向那一个山沟的寂寞而来的；花儿是从暗夜中的一堆篝火烤出来的，花儿是高原强烈的紫外线晒出来的。就像，青稞地里只能长出青稞，花儿的故乡只能长出花儿——地上的花儿和嘴上的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