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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新浪网)
院中的老井
王宏哲
我出生前那眼老井就在院子里了。我在炕上呀呀学语,我在地上蹒跚学步,我的个子长到了院墙那么高,我的嗓音变到了石碾那么粗,而那眼老井依然在在窗外的那棵梧桐树下沉默着,像一只倾听的耳朵,像一只深邃的眼睛,年复一年,听着身边的鸡鸣狗叫,望着头顶飞过的几只麻雀,飘过的几片云朵。
老井在院子里蛰伏着,老井把院子里的光阴全留住了。
每一天,我睡眼惺忪的从炕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地走到院子里,抬头望一望太阳,望一望院子里走动的鸡狗和那些愣头愣脑的树木、石头,看到它们都还在原处呆着,我会长长的舒一口气,庆幸它们没有趁着夜里我睡死以后偷偷的跑掉、溜走。这个时候,看也不用看,我知道井一定还在院子里。多少年里,井像是这个院里一位慈祥的长者,它在那些树们刚刚栽下的时候,在那些鸡们狗们刚刚进门的时候,就注视着它们,滋润着它们,多少年了,那些树木里流动的水分,那些鸡狗们体内的血液,甚至那些树们的在风中的一个姿势,那些鸡们狗们在得意时的一声鸣叫和长吠,都难保不带有了那眼老井的特征,老井的脾气。
——老井丰茂了这个院子里的生命,老井让这个院子里的生命拥有了别处的生命所不曾拥有的性格。我一直相信,只要老井还在,那些生命就不会流浪,不会四处漂泊。
我在这个院子里出出进进了好些年,老井记着我刚出生时的那一声啼哭,记着我刚刚迈出了第一步时发出的天真的笑;它看见了我长出第一茬胡须时的慌张,看见了我怀着心事时煞有介事的忧愁。那些年,每一次从外面回来,打上一桶水,先美美地喝上几口,再把脸上的灰尘和身上的汗水洗去,顺带着,似乎把那些心中的不快和烦恼也都清洗掉了。那个时候,我会在井边坐上一会儿,想上一会儿。我会想起我的先人们,不知道他们是在哪一个白天或者夜晚产生了要在院中挖一眼井的想法,他们在挥舞着头满头是汗的刨挖时心里在想着些什么,顺嘴又说了些什么?坐下来休息的时候,他们是否想到了若干年后院里会多长出那几棵树,生出哪一些人;会不会想到有一个姓着他们的姓氏,流着他们的血液的少年经常会坐在井台边,想起一些遥远的事情,想起一些遥远的亲人?
那个时候,可能会有一阵风吹过来,树叶沙沙地响着,恰巧有一片两片落到了井里,轻轻地,听不到一点儿回声。但我知道,井在那个时候一定听懂了我说过的那些话,看出了我心里那些自以为是的想法。我打算把那面塌了个豁口的院墙补上一补,把那间苍老得四处漏风的老屋修上一修,再在房前屋后的空地里种上一些菜,栽上一些树。这样的话,我养的那些鸡、狗还有羊就不会因为一时的大意而走丢,那些无孔不入的风也休想再随随便便地窜进我的房子里,把我的那些瞌睡吹得七零八落,让我的那些梦无处藏身;而那些树,几乎不用我多费心思就会长高长壮,壮到可以做一根房梁,打造一些像模像样的家具。那个时候,我正好也老大不小了,我就用那棵长得笔直的树造一栋新房,用那棵粗壮的树打造一套家具;至于那棵长得有些扭歪的树就让它永远的长下去吧,春日里它将在我的窗前捧出一团绿意,夏日里它将为我的院子留下一片阴凉;最为有趣的是,它将会吸引一窝鸟雀来安家筑巢。这些可爱的小东西呀,早上它们把我从梦中叫醒,晚上了,它们一个一个的飞回来,叽叽喳喳地,好像谁都满怀着一肚子的好事情。
而我,那个时候应该已经拥有了一个不错的女人,我们住在我新修的房子里,早上我们一起出门去到地里,晚上了我们又一同回到院里,在她收拾柴火准备做饭的时候我会眼色的跑到井里提上一桶水,在她拉着风箱噗哒噗哒地烧火时,我会在一旁悄悄地看着她被灶膛里扑出的火焰映得红彤彤的脸。之后,鸡在架上睡着了,羊在圈里迷糊了,那些鸟们也在树上叫累了,吃饱喝足的我们也许就该在炕上忙活了。我们谁也不会耍奸,谁也不会偷懒,全都拿出白天在地里播种的劲头忙着着我们的事情。休息的时候,我会向她说起窗外的那眼老井,说起被那眼老井喂大的院子里的那些鸡,狗,羊,以及那些长势良好的树。我甚至还会向她说起我们正在努力的儿子或者女儿,当他或者她出生在这个院子里后,那眼井注定就不会寂寞,不会枯死了------
为我的这些想法兴奋了好久,我一直以为我的这些想法有一日终究会变为现实,就像有一天我终究会变成一位女子的丈夫,几个孩子的父亲。然而,当一些岁月流走之后,我才发现我原本的那些想法已经无可挽回的变成为一种遥远的梦想了。多少年前,当我一遍一遍的想象着远方的时候,当我在离别前的那个夜晚在院子里徘徊的时候,当我放开手脚把一切能带走的东西统统装进包袱的时候,我才发现那眼老井是带不走的,那间老屋以及老屋院里的那些树是带不走的。
唉,常听人说“背井离乡”,离乡容易,可是井又怎么能轻易背走呢?
井在院子里,我在路上。若干年后,我可能会在漂泊的途中老去,那座老屋也会在一场又一场的风雨中倒掉,但那眼老井肯定不会消失,就算是干枯了,或者被填平了,但它注定还会在院子里,被那些树记着,被那些树上一代又一代的鸟雀们记着。就像是我渐行渐远的故乡,就算是眼睛看不到了,身子回不去了,但却总是在我的记忆里清晰着,在我的梦里亲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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