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野蛮的玩偶
一旦当人的自我意识消失,无意识人格大行其道的时候,这时候的思想与情感都任由暗示的力量和相互传染的作用将这种集成的无意识转向一个共同的方向——于是,暗示的观念就会在霎时之间转化为行动,或是至少表现出来这种倾向,这就构成了群体的个人所表现出来的最主要特点。
重复一遍,群体中的个人行为表现具有如下四个特点:
第一是自我人格消失;
第二是无意识人格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第三是情感与思想在暗示与传染的作用下转向一个方向;
第四是暗示的观念具有着即刻转化为行动的冲动。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有着明确的身份与性格的个人已经消失了,他融入到群体中,成为了一个再也不受自己意志控制与支配的玩偶。
群体中的人做事时有着明确的目标,但是他们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就好象是活动的生物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构成这些行为本身的生物细胞,却肯定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对于一个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的人来说,这时候他的智力显然是靠不住的,多半是已经下降到了界限的阀值之下。
——这就意味着,群体中的个人,单单只是他成为了一个有机的群体的成员这个事实,就已经构成了他在文明阶梯上的倒退。
在他的独立意志存在的时候——或者是说在他拥有正常的智力商数的情况下,他无疑是一个温和的、有教养的、至少也是对自己的性格缺点有基本的认识的,能够在时时事事上对自己的语言行为有所约束的文明人。但是当他一旦沦为群体中的一个有机组成,他就立即退化回到了原始人时期。
因为他成为了一个行为靠本能而是依靠理智来决定的动物。
这就将群体中的人从文明人的名单中划了出去。
群体中的人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他们身不由已,他们残暴而狂热,他们的行为近乎癫狂,他们的举止表现是那么的怪异——他们永远也不会承认这时候的他们自己。
决定群体中的人的行为的相关要素是原始人的热情和英雄主义,这些东西在一个理性的人身上必然是缺乏的。
因为理性的人所抱有的是持续性的怀疑精神与思想的独立意识。
但是任何一个群体更象是一个原始人的乌合之众!
群体中的人甘心被各种激烈的言辞和虚假的形象所打动,他们信奉在理智尚存的情况下决不会相信的一切。
如果他们不是处于这个群体之中,他们会无限的惊讶于这些激烈言辞的偏激极端与形象的绝对性虚假,而在群体之中,他们却失去了这最基本的思考能力。
群体中的人会违背他的利益,拂逆他的习惯,他的一切表现都与他本人戴然相反。
群体之中的人与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没有丝毫的区别,这就在客观上降低了他们的存在价值。
群体中的人不过是尘沙中的一粒微粒,他们只能是任凭无意识的激潮吹拂席卷,把他们带到任何一个地方。
无论在哪里,对他们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
(12)群体的行为
群体是如此遥远的背离了他们存在的依据,以至于让我们对这个世界上所发生的事情再也无法坚守自己的判断能力。
在法庭上,构成群体的陪审员会做他们作为个人的情况下绝不会通过的判决。
在议会中,构成群体的议员们在执行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也会反对的法律和措施。
在法国——在法国的国民公会之中,每一个委员都是知书达礼行为温和的开明人士,但这些宽和的人一旦构成一个群体,情形就立即两样了。
在法国大革命时期,正是这些心肠慈软、悲天悯人,那怕是看到一只受伤的鸟儿都会落泪的善良人们,他们却毫不犹豫地听命于最野蛮最残暴的提议,把完全清白无辜的人送上断头台。
正是这样由最具智慧的人所构成的群体,他们甚至连自己的利益都违反,连他们自己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力也全都放弃。
他们中自己人中间滥杀无辜,他们投票杀死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
他们也杀死更多无辜的人。
为了提高杀人效率,他们甚至将炮口降低,对准对面的老人和小孩,一次性的将数以万计的无辜百姓碎为齑粉,尸骨无存。
然后他们说:他们的一切行为是神圣的,是为了给这些被他们以最残暴的手段屠杀的人们谋取福祗,不得已而为之。
群体中的人不仅在行动上与他本人有着完全相反的表现,而且他的思想及感情也与平时完全不同。
事实上,早在他们的独立意识丧失之前,他们的思想与感情就已经被群体所同化。
群体中的人个思想与感情的变化是如此的彻底而深刻,带给人一种无法相信的绝对性效果:
拥有独立意识时的守财奴,在群体中会表现得挥霍无度。
拥有独立意识的怀疑论者,在群体中会成为最为虔诚的信徒,甚至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怀疑。
拥有独立意识时的老实人,在群体中会表现得蔑视法律,我行我素。
拥有独立意识时的胆小鬼,在群体中会变成一个胆大包天、肆意妄为的人。
印证这一奇异心理现象的有着数之不尽的证例——但最值得我们纪念的是1789年8月4日的法国。
在那天夜里,法国的贵族们激情澎湃热情洋溢,为他们心中所充斥着的神圣观念与理想主义情怀所感染,所打动,他们毅然决然的集体投票,放弃了他们的特权,从而让他们自己沦为了此后断头台时代的猎物。
但如果,他们每个人都是在单独状态下思考这件事,那么,决不会有一个会赞成这项提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