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绝望的时辰

詹妮在路边的商场买了一些食物和CD，她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和安迪认真的谈一次，虽然她已经这样做过很多次，他们总是各执一端，就象牧场上两只正啄着青虫的母鸡，各自向着各自的方向，但是这个过程却终究是无可避免的，爱或者生命就是这样，他们总是是经过一次次的磨合，才能够相互贴近对方。

但这只是她的想法，或者说是她的愿望。

安迪是永远也不会这样想的，在他的脑子里，世界不过是一连串逻辑的组合，有了一因而会有二，于是会再有三，然后是天地万物，男人女人，一切都有一个固定的契合点。就象是在运动场上玩美式足球，只要找到那只球，你就可以将它弄进门里，至于门是否存在，这只球是否存在，是用手扔进去还是用脚踢进去，这些问题他并不关心。

他关心的只是想让詹妮把那粒球给他。

他被他效力多年的普里西斯维诺马戏团解雇了，这样他就有了足够的时间从圣丁诺跑来法里克兰，然后冲着她大喊大叫：把球扔过来，快扔过来。他以为只要他捉到那粒球，弄进随便一扇门里，所有的问题就应刃而解了。

然后只有詹妮知道，那粒球从未曾存在过，存在着的，只有拦在门前的数不清的影子，他们拦在安迪的面前不让他过去，而他却对此视若无睹，并固执的在心里抱怨都是詹妮的错，因为她不肯把球传给他。

她想她一定要对安迪讲清楚这个道理，除非他意识到他首先要做的事情是将拦在他面前的影子推开，否则的话，球或者门，这些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

当她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发现安迪正双手托着下颌，象个因为淘气而被父母从家里轰出来的孩子一样坐在门前。詹妮把手里的东西夹在腋下，腾出一只手推门进去：“你怎么不进房间里休息？”

“我已经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安迪嘟囔道：“我没有想到，那个我在火车上遇到的老夫妇就是被人们称为一个怪人的老托马斯他们。”

“你说谁？老托马斯？”詹妮想到的却是那个老妇人，年已暮年的艾米莉女士，她的身影在法里兰克的街头走过已经六十多年了，或许更长，而她的爱与生命却历久弥新，并似乎在以她的智慧嘲弄着这个世界。如今他们夫妇已经成为了聋子，纵然是世界再怎么变化，也无法撼动他们的真挚情感。

“没错，是老托马斯，”安迪的眼睛中有着几分神彩：“他在火车上的时候，替他的妻子把酸桔子都吃掉了，因为他知道他的妻子不喜欢酸桔子榨出来的果汁。”

“其实他完全没必要那么做，”詹妮表示疑惑：“他们应该有着更好的方式表达他们自己。”

“永远也不会有最好的方式，”安迪反对说：“最适用的方法，就是最好的方式。”

“也许你说得对。”詹妮感觉自己被安迪说服了，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总是无法坚持自己的意见，那或者是表示他们仍然在继续吧？她把门打开，邀请安迪：“或者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

“谢谢，詹妮弗，你真好。”安迪诚心诚意的说着，走进屋子里。

詹妮的房间很简单，一个老式的门厅，松木隔板前是衣架，詹妮一直有着把这道隔板拆除的想法，但不知为什么，这道隔板却始终在这里，并将继续保留它原有的古朴风格。因为它的存在，使得房间里的家具陈设也不得不与它保持一致，被涂抹上了一层维多利亚时代的古旧气息。

这就是生活的道理，只要你坚持，你就是正确的。

怀着愉快和感激的心情，安迪在餐桌边坐了下来，享受着门外一览无余的绿野风光。有一道丘陵自遥远的天边缓缓延伸而至，不疾不徐，从容而朴拙，于是一幅动人的画面由此而展开，奶牛在远处漫步，挤奶女工扎着白色的围裙，拎着奶桶向着精致如积木一样美丽的房子走去，送报的孩子们登着他们的自行车从绿坡上疾驰而下，几条德国贝斯犬兴奋不已的在后面追逐着。生命从来都是如此的美丽，生平第一次，安迪感觉到他以前的生活疏失了些什么。

晚餐比安迪预想得要丰盛，草莓色味道的果子酱，切成片状的萨克兰白面包，还有一小杯用奶油、糖和鸡蛋搅拌，加了适量朗姆酒的饮料，用以佐餐的鲟鱼子酱，以及用法国陶器盛着的腌花生。安迪感动得象个孩子一样不停的搓着手，这样美好的生活为什么不能持续，谁能给他一个理由？

然后他就知道这个理由是什么了。

詹妮的晚餐只是一碟水果沙拉，没有解下她身上的那条绣着紫色木槿花的围裙，她只是用忧伤的眼神看着他：

“安尼斯，是时候了。”

她的声音也如同她的眼神一样忧伤而充满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