鳄龟的护法

巫小茶

　　我时常对小叁的鳄龟耿耿于怀。在我还未认识他时，他就将它送进了西禅寺，仅剩一人一龟的照片供我凭吊。可他非说那是他的凭吊，与我何干。

　　我就说梦。

　　垂柳扶风，莺啼婉转。

　　一巨形东西爬出河岸，鹰嘴细眼……拖出笨重的身体，龟的体态，却挺着鳄的刺尖！我在梦之画外，像是藏于草丛，周身升腾一阵寒意。那物张嘴，獠牙突然就在我的眼前。忽一胖和尚走进画面，念着阿弥陀佛，那东西就温顺下来，趴在地上似睡非睡。胖和尚爬上那凶物的背，似走在平地，径直在上面打坐，口中念念有词。

　　莺莺燕燕，微风弄草，经不起小草挑逗的鼻尖，一个喷嚏就把我自己弄醒了。

　　小叁笑道：“之后你遇见我，恍然大悟，那胖和尚——”

　　我立即接口：“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小叁摸了摸头上仅剩一公分长的头发：“我真是后悔告诉想你去九华山修肉身的心愿。”

　　前几年西禅寺重修放生池时惊现一只鳄龟，传言颇见凶性与老态，孤寂多年，转身就是报刊明星。小叁把他和鳄龟的照片连同报纸一起丢给我：“你看，这是就我放生的龟。”我半响不语。他叮嘱：“你可别和他人说去，我可要六根清净！”我又不语。他倒问：“你不想知道它哪来的？”我琢磨几年前梦中如鳄如龟之物，对着照片喃喃：“北美。”小叁惊道：“看不出你还有点常识！只可惜我不是产自北美。那年……”我立即伸手堵住他的嘴：“别破坏我对鳄龟的神秘感！你还是修你的肉身去吧！”他气恼，随后任我回心转意，再怎么纠缠引诱他都不肯说出这只鳄龟的来历。

　　那之后，西禅寺倒是去了很多次，鳄龟却没见着。放生池中水满盈盈，斑斓鲤鱼似水中蝶舞的美人，富有韵律地从这枝莲蓬涌向那枝荷叶。

　　鳄龟似乎成了被遗忘之事。我几乎可以安慰自己：世事不外如此，越是执着越是无缘，执念终究经不起时间。

　　可谁又知无心却能生出些许妙事来！

　　想来一两年未去寺庙，故约小叁前往西禅寺一游。对于寺庙、古镇、建筑种种，唯这个俗家弟子能说出许多吸引人的话头，那样的“到此一游”才会有些意思。

　　夏日炎炎，大地冒烟。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我一进西禅寺就寻到放生池边，想清凉片刻，水面却如无数明镜晃得眼前一片空白，犹如掉入另一场梦境。晕眩中瞥见池中大石上有一只巨大的乌龟，不见头尾。

　　“啊！它不会是死了吧？”这是我清醒时的第一反应。

　　小叁却说：“水里热，它上来睡觉呢。”

　　我不信：“这么大，一定是很老了！万一晒死在上面怎么办？得先确认它是不是活着。”

　　脚底草丛有碎石，我捡起一小块，对准乌龟砸了过去，那么远的距离却出奇准确——但那龟尚未向我证实它的死活，在石头砸上龟壳的同时，背后飘来一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小叁！”我怒意顿起，却见身后一胖和尚，双手合十，口中的“阿弥陀佛”念个不停。

　　我一下蒙了，慌忙扭头寻找小叁，他却在远离我的池边往池里瞧着什么。小和尚闭着眼睛不断地念，我飞也似的跑去小叁身边，催他快走。

　　他说他好像看到鳄龟了。

　　我没理会，拖着他径直朝大殿快速走去。眼看甩掉胖和尚，在一棵树下，小叁笑得脖子都塞进胸骨里去了。真是奇怪啊，原本四周一个人都没有！怎么会突然冒出和尚呢？

    这时——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阿弥陀佛……”

　　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可我的心为什么又跳到嗓子眼了？那个小和尚干嘛如此执念，不肯放过我？我拉起直不起腰的小叁，箭一般向西禅寺的大门冲去。

　　西禅寺外，小叁用他尚未修炼的肉身笑得肉身乱颤，称之奇遇。

　　但小叁的笑止于我传递的梦境与现实的重叠：“放生池里的每只乌龟都有一个护法。”

　　后来，他的QQ签名上写着：“不修肉身，但修寂寞。”

 2009.8.20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