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配图:令狐楚 制作~
姗姗
文/唐棣
暮色姗姗。其人也姗姗。历来写人是难的事,写人家夫人就更难了。巫小茶过去是南方女孩,现在是南方夫人了。她还是诗人,非要我写写印象,想是相中了我们相识的那个暮色姗姗。很多人知道,幸福的俩人儿走了趟古镇。旅行中的短信来往多次,我也像随着去了趟,每每知道他们到了哪里,我便问候,也不敢多言,言多了,怕碍了他们的蜜语,多好的旅行!回来就是吊脚楼、晨钟、暮鼓、还有我在她散文中瞥了一眼的捣衣人,细流淙淙地淌去,流水绕滩,歌在山野,按她以前的话说,倾斜过后的字句是任我读来醉心的。
文字讲究情绪是对的。我觉得不齐全。像家具摆设少了红木梳妆镜。其实也就照不见了对镜人。这点很重要。现在的好文字,个人说是态度分明。有温度,摸上去润手如温婉的包浆。懂行人知道,那比人有时候更像人儿,娇嗔喜忧皆如字面。知道小茶的诗是很早以前,究竟多早,却是说不上来。她编刊物混论坛时,我大约在画画;她贴诗时,我写小说;等她写小说的时候,我回到了诗歌……看上去是我和她是咫尺不见的两人,雅一点说,是文字不远,一个屏风相隔其间,就这么隔着。许是那时,她在她的群落里正顺水,我在我的狭小的世界偏顺风,都有点傲气在。那时候,我是她的陌生人,看她的文字,记得里面的巫气。“一只蚊子/打破了我们的沉默。”这是她的句子,我倘若拿到现在问,这是蚊子如何如何?她肯定在我一套貌似高深的独解后,微笑着答说:“是的呢。”我不问,不说,不看,不答的原因就在这儿。
她始终是语句里最后一个字的温柔。至今,她的细语还在我的记忆里,我是北方人,她说我的字是潮的,但是我相对她的人来说,还是呼喊的。“挣扎于布局、解密,同语言纠缠。”她呢?依旧在岸边作另听画外音的行人,低头莞尔,翩翩顿足,作他人的小娘子,向这面不时瞅瞅。
读她诗时,我不认识她人。很多事有意思就在这里边,后来结识了,我不再读诗。都是在晚上聊几句,不多不少,说起文学,说起玩,说起忽悠,她要我去她那边瞅瞅,我让她来烟袋口看看河,等等。我答应过她的,想必会去。她让我写时,我问多少字?“几句都行。”她说。我立刻回了一句:“小茶的诗很好!”她又说不行呢!我在获得狡猾的罪名后,重又打开了她的诗。我说笑的那句,其实也不全是玩笑,只不过丢了一个字。
她的诗很好玩。心有境的人才读得出兴味:玩得翻来倒去的,深深浅浅的拿字当了长针,仿在刺绣,初时了了,火候到,线过之处,乍得就端出个境界来,看着还不小。读她的字有种“无赖”(辛弃疾的诗句“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女性的,阴柔的,碎屑的,但是缠绕着小小的惬意与欢喜。她爱无聊,无聊了不怕,玩出“无聊时在我体内传播的一个谣言”的句子,就可怕了。世界脆弱,这些词,她玩个轻巧,竟是沉重的玩意儿,不知该夸该贬。小茶说自己停过写作。我回说:“停也就罢了。”她又来一句:“夫君非让我写呢!”我是个淘好的人,又说:“那就写。”可不是,她过得生活也不太像是现实的,终在梦间,还是写吧。读她早期的一首《花园的故事》时,我跟自己说:这茶很多东西都是梦捏的。在凤凰她做了一个梦,鼓浪屿她也做了一个,什么地方都像个婴孩似的,能梦见。这是很好。我们聊起的东西,更多的是感觉。她有时候说:找到了。有时,是没有了。有了,我在北方为她高兴,没有了,我也高兴,第一种高兴好理解,朋友间的,或者说是文字间的同好同喜。后者是别一种,当属“映日荷花”一类。
写小茶,她知道我会重复那个夜。那夜,姗姗迟来,迟到终了,却是一个暮色如歌。我的那篇《迟暮歌》意外竟成了乱码,她为挽回这篇字儿,费了不少劲。时间很晚了,她不时透露出的安慰话,她让我别急。我很感谢。那刻起,是什么在我们间敲了下,“咚”地熟识了许多。老早就想为此纪念一下。那夜,时至今日,于诗于人,我还恍惚觉得是遥相呼应的,一头在南,一侧在北。南面的她,巫气凝重,写了《烟口袋》。与我的《烟袋口》牵连,也是错了顺序,我爱看这个。她笑嘻嘻地说在里面绕了个弯呢,给我端出了一面水,于是她有了“端坐河畔/平静之手熟于深入虎穴/只为探进口袋/掏出雾/放到这片细小的山坳/看河水从中漾过/掏出烟,好像雾从未/被阳光吹散”的心情。这条河不比漓江清澈涤净,不比那些他们不久前趟过的任何一条涧溪。她写我的河,我写的也是心里的一个友人。她夫君心里的小娘子,不知是否也是这个样子?有机会,我会问问的。
最近一次,她让我看照片,先不说内容,只说我会喜欢。看了,我回复两个字:迟暮,我说的迟暮,不是美人的迟暮。她正值好年华,正美好的如花朵般。我说的是迟得美,迟才叫人焦心地慢待,那样而来的美就像她后来送我几册书,扉页上写的:“只为经过倾斜的田野,私奔去那沦陷的海”这片田野经得起倾斜。这片海耐得住沉沦,这个人经得起赞美,经得起姗姗,更经得起迟暮。我想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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