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不太明白的事情，或者自我感觉比较随意、理所当然的事情，潜意识都会帮你做，意志力稍差些，总会中招。

三年前有许多朋友“合资”送我们一套英国传统品牌的瓷制茶具，价格不菲，若是我们小家庭用，不太可能买这个牌子。当我收到礼物，表达谢意，打开包装时，看惯了中国各式精美瓷器的我，实在是无法欣赏英式瓷器这种又厚又笨拙的样子。去年我们开始使用它时，刚用了没两天，底部的品牌印花就被我用金属丝在刷洗的时候刮蹭过，有一只杯子的底边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凹进去半厘米的坑。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都在很随便地摆弄它，虽然没有刻意糟蹋，但是就在我接触它的时候，我的潜意识就已经在无意中排斥它了。现在，每天看着那个小坑，心想这么好的一件家什，无论从瓷器质地还是从器型上来讲都很美观大方，与中国瓷器的样式非常不同，它真的是值得被好好使用的。从那以后，虽然我还用同样的力气刷洗它们，但至少我已经把它们当做“好东西”来看待，后来每天用，也没有再添加新的破损了。

从小时候我就喜欢表盘很精小的手表。我上初中的一年，父母的朋友送给我一块表盘很大、旁边镶满硕大“珠宝”的那种时尚表。现在想来，在90年代，那种表不是很贵，却富有欧美风格的时尚美感。可那时的我是无法理解的。那好像是我仅有的一块表，也就将就戴着。没出一个礼拜，表就被我摔坏了，“珠宝”散落到不知何处，剩下一个光秃秃的表盘，甚是难看。直到那时，我才开始后悔，我从来都不是糟蹋东西的人，为什么这块表的遭遇就这么惨呢？

这些事情后来陆陆续续也发生过一些，大致都是这个模式——由于各种原因，比如物资缺乏，比如他人馈赠，比如父母供给，等等，我接受了许多我原本不喜欢或者不能理解的东西，在收下的时候就开始抵触，当时我还没有能力去理解和处理这种抵触感，但过后总会因为各种完全无法预料的意外而损坏，损坏之后立刻开始内疚后悔。看来，我的潜意识是一个心里不满、压抑而且特别喜欢内疚的样子。我的潜意识操控着我眼前的一切生活，直到我开始有意识地反思和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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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按照惯例去英国的警察局注册一些基本信息，这是每个中国公民在英国都要做的例行公事，类似户籍登记之类的。刚开始我为自己能排到一个号而暗自庆幸，没想到民警开始接待我时，立刻发现我上一个签证记录竟然没有更新，而且现在上一个签证的卡片已经收走了，完全没有办法再出示给他看了。他很严厉地批评我，说这是很严重的事情，你要明白这一点。我立刻向他道歉，表示完全理解。可是即便如此，我还能做什么呢？他不会让我坐牢，甚至不会罚款，除了他的告诫之外，我无法理解此事的严重性究竟有多大，我甚至无法理解这件例行公事的具体意义何在。他看起来很不满的样子，急冲冲办理完我的一件事，还没等我说第二件，就带我出去，直到我问他第二件怎么办的时候，他说，你刚才干吗不说？我要吃午饭了，下午一点以后（大约一小时以后）你再排队再说吧。于是，我只好一边看书一边等，一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下午他又叫到我，把我领到办公室，辛辛苦苦仔仔细细地帮我办第二件事。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做着这些简单录入的工作这么多年，我在想，他是否知道他的工作有什么具体意义呢？于是等他办好了，又领我出门，我边走边提问，他听了我的问题，又把我领回办公室，看来这次他是想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了。

我问他这里有没有什么宣传册子之类的东西，能告诉我们来警察局注册的实际意义，好方便我们理解这份工作的重要性。

他反问我，你来英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现在才问这个问题。

我说，我的问题是，你有没有相关的小册子。

他说，那么我的问题是，你为什么现在要问这个问题。

于是我说，我们刚来的时候，只知道这是个必须要做的事情，却对它并不理解；现在我们在这里很多年了，一直都做合法的事，并且好好工作为英国做贡献，我的家人和朋友们也是如此，在英国许多年，却对注册这件事很不理解。

他说，那么我来告诉你我的答案：在你办签证时，你来英国学习工作拿到签证的唯一的条件，就是来警察局注册。

我说，好的，谢谢你的答复。我很满意。

他说，你满意就好。不过我并不满意你的答复。

我们相互道了谢，说了再见，他这次领我出门。有些事情叫做“龟腚”，的确没什么可解释的。我很庆幸我没有做他的工作，也很敬佩他兢兢业业多年，为一项他尚且说不清楚的目标努力工作着。就像电影里演的各种小人物，只是埋头做自己的工作，却不知道整个大项目的目的何在。而还有那些无名的更加微不足道的角色，在事情有所转机之前，只能选择服从。我终究想做那个不听话的小丑，不停提问惹人烦。

可是这些是后话。我想知道的是，我的潜意识想做什么？我想为老公对注册这件事的无所谓式的消极反抗情绪在权威面前鸣不平吗？我想让这位警察为他自己在午饭前的坏脾气感到愧疚吗？我的潜意识想报复他吗？我希望得到公平对待、努力寻找并创造公平交流的机会吗？也许是这样吧。之前接电话的警察总是留给我“乐于交流沟通”的印象，而且他们的工作是在为民服务，而非管制我们。我的确希望得到一个平等交流的机会。在我的思维做出决定之前，我的潜意识已经帮我做了。但从这个对话来看，我是个倾向于服从的人。对方是个不善于沟通的角色，问错了问题，而我的潜意识帮我做了决定，回答了他的问题，反倒让自己处于不利的境地。我想，下一次我就可以换一个方式交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