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爱驾驶的人会说宝马车的操控性最好，英国人会说，宝马车是专门为英国的路设计的。英国的公路蜿蜒曲折，开车时注意力要非常集中。而开车的人却不会疲倦，因为路边风景不停变换，有时还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境。以前在电视里看到美国宽阔笔直的大道时会很羡慕，不过见识过英国的山间公路后会为美国人感到遗憾呢，也许他们难以体会到英国公路带来的驾驶乐趣吧。

峰回路转，山间的绿茵路把我们带到了爱丁堡。进入市区，我们把车停在秋茹家对面的收费停车场。市中心停车真是麻烦，四处寻找停车位成为我回到爱丁堡以后急需掌握的生活技能。

秋茹早就准备好了迎接我们。她的小公寓极其可爱，不是甜腻粉嫩的可爱，而是温馨实用的可爱。她为我们准备了Tesco的培根大肘和特色沙拉作为晚餐，和以往任何时间一样，她的烹饪天分令我折服。晚饭后，我们又开始聊天叙旧，直到我们同时意识到明天早晨是我的viva。

秋茹博士是我们这一圈朋友中第一个完成学业成功拿到学位的。回想起她以前的实验和生活中经历的曲曲折折，我也觉得非常不易，衷心为今日的她喝彩。也许明天过后，我也会和她一样，谈起viva来谈笑风生；又或许我的viva会和其他人一样艰难，回想起来痛不欲生。谁知道呢。

晚上11点，我们收拾了餐桌，洗了澡，又归整了一下行李。我的身体还带着太阳的燥热，就这样坐在电脑前，想再抱抱佛脚。可是15分钟过后，我回头对Dynamic说，我一点儿也看不进去，你先别理我。于是开始玩连连看，一个常被我用来提高专注力的游戏。又15分钟以后，我开始看文献；再15分钟，我只好决定去睡觉了。明天会被问到什么问题，谁知道呢。

爱丁堡的夏天2点多能看到天际的朝霞，4点天亮，早上7点已是日照当空。只有英国的窗帘才能挡住这样刺眼的晨光，让人睡个好觉。英国人说，我们有全世界最好的窗帘！实际上就是两片能纵向折叠的木板，的确能把窗子挡得严严实实。

秋茹开始准备三个人的早餐，8点开饭。早餐很简单但吃得很好。三个人又是开心畅谈，一个早餐就这样吃了近一个小时。这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享受清晨的一份早餐。人们常常寻找一种没有焦虑的生活状态，也许当你找到的时候发现它就是如此简单。

9点多，Dynamic开车把我们送到实验室，他很正式又故作轻松地给我加油，道别。我先把书包电脑放在秋茹的办公室，又去见过导师Ruth。Ruth总是笑呵呵的，不过从举止看得出她很为我紧张。我还问了她一个质谱技术中派生物分子式运算的问题，好了，这下放心了。

我在楼道里遇到了Agnes，她一看见我就过来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给我加油，告诉我别紧张，viva实际上没有那么恐怖，现在四处走走，玩玩乐乐，什么都不用准备。Agnes是极善良极友好的朋友，是我在实验室里最要好的朋友之一。她也是唯一一个对我说起viva的时候用“enjoyable（享受）”这个词来形容的。希望事实真如她所说吧。

和Agnes道别，我下楼去内考官秘书的办公室向她汇报我已到位的情况，结果秘书小姐上午休假。我于是见到了可爱的久违的多萝西博士，请她帮我跟内考官带个话。

我的viva是早上11点15分开始。真是个奇怪的时间。我的内考官估计十分厌恶这份考官的工作，他和外考官都是大教授大忙人，把本应被安排在四五月份的viva推迟到了七月。终于订好了日期，又把viva的时间从9点半推迟到10点，再推迟到现在的11点15分。内考官没有预订会议室，没有请人准备咖啡点心和午饭，这些都是由导师Ruth临时安排的。唉，我去哪儿找这么好的导师呢？

我去二楼餐厅买了一杯咖啡，继续坐到电脑前，却只能浏览文献的标题。也许Agnes之前的建议是对的，现在根本就什么都不用看。

11点整，我遵照导师Ruth的提议，提前来到四楼viva的会议室，外考官已经到了，Ruth正在和秘书一起摆放午餐和各种饮料，然后很快就离开了，Ruth说她计划立刻全楼寻找我的内考官大人的踪影。

我坐下来，开始和外考官攀谈。按照viva的习惯，考官总会问些无关的事情，缓和紧张气氛，慢慢打开话匣子。他于是问我从哪里来，我的家乡，我在利物浦的生活，和我对未来的打算。英国绅士们就是这样，话题得体有序，问题无非是关于天气，地理，今天，明天。

11点15分，Ruth上来看了一眼，说内考官失踪了，确定他不在这里之后，继续下楼寻找。我的教授Brian也来了，和外考官握手寒暄之后，为了缓和气氛，就坐下和外考官聊天，让我歇会儿。

11点30分，内考官大人姗姗来迟，这对于博士的viva来说是很少见的。可我丝毫不在乎，巴不得他更晚点儿来。因为外考官下午要搭飞机回Bristol，三点半必须离开这里。viva的延迟岂不是对我很有利？

我的教授告辞之后，内考官先生没有表现出一丝内疚和着急的表情，缓缓开始讲话。我真喜欢他，不焦虑，没有带给旁边的人任何不良情绪。于是，我的viva在11点35分正式开始了。

外考官开始讲话。他的第一个问题是，如果你事先已知5aGC的真实性质，你会如何设计你的实验？我回答了。这是我博士第三年之后一直都在思考的问题。他说行了，有个问题，在这里，请翻到第三章的第n个图。我翻过去看，是关于核受体入核的一张图片。之后一连串问题，都是关于受体入核的经过。这部分实验内容使我第一次揭开了5aGC的面纱，辨清了真假，是我最熟悉最愿意谈的部分。不过他的提问很广很细，就一个方面的问题，可以从生理问到生化，从生化问到分子，连我自己都在想，有不少几乎是犄角旮旯里的内容，谁会想到他会拿出来问呢？曾经我读文献如蜗牛的速度，黑熊的眼睛，倒也把这些东西看过去，啃下来了。人的记忆真是奇妙。

现在想来，我的外考官并没有像其他人说的那样，从第一章《引言》开始问起，而是直接进入第三章的实验部分。他的提问分为两三个主线，把主线内所有涉及到的问题都问得很详细，当然会涵盖《引言》中的内容。而每条线问完了，就会提出一个我从未想过必须仔细思考才能解答的问题，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我在viva过后需要修改的论文中的那部分。整个过程极具启发性，引人入胜。他还在提问中郑重其事地提到两次说，你做了相当大量的工作，非常令人吃惊！你能从前两年的工作中挺过来，实属不易！我真没想到他竟然会在提问的中间如此夸奖我，还说了两次。每次我都受宠若惊地说，我没觉得自己做的比别人多，你这么说我，我真的很感谢。是啊，我真的很感谢他这么说。

内考官很少发言，有时候随声附和几句，随便提一两个不着边际的问题，甚至还帮我回答了一个外考官的提问。由衷地感谢他。

下午1点的时候，内考官说他有个面试要去参加（？！！），打算离开一小会儿。哈，我从未听说有人会在做viva考官的时候还安排了别的事情。外考官当然不会表示反对，也说他正想去用洗手间，那就休息一下，吃点午饭。于是我们三人离开小会议室，我和外考官到楼下大厅用洗手间。而此时正是实验室同事们的午餐时间，大厅里人很多。我的导师Chris先看见了我，问我进展如何，我简单说了说。Chris总是喜欢用“Big smile on the face”（灿烂笑容挂在脸上）来形容我。以前每次在我做完报告或者小口试结束之后，他一见到我就会说，哦，灿烂的笑容，看来结果不错嘛！如果有旁人问起他Anna表现如何，他通常会说：哦，和以前一样好as good as always！这次在大厅里和他聊天，我又是不自觉地冲他笑，也许他只要看到我笑就会安心了。

导师Ruth可不这么认为。她一定要问个仔细。正在我和Chris聊天的时候，Ruth吃完午饭回来，一眼看见我，大惊失色。我一看她的表情，不等她走过来冲我嚷，我就远远地高声喊道：A break！A break！中场休息，中场休息！是啊，没见过谁的viva一个半小时就结束的。Ruth走过来，我说，中场休息，内考官楼下有约，外考官正在洗手间里。啊，原来如此，Ruth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说话小声了些。

几分钟之后，外考官出来直接上楼了。我也没再多聊，恐有作弊之嫌，也去用了洗手间之后回到会议室。回去先从桌子上拿了一份三明治，一份里有三片，我只吃一片就没食欲了。大约十分钟过后，1点15分，内考官回来，viva继续进行。

我回答了休息之前他问的问题。我有15分钟时间思考，不过其实也没什么思考的必要。我就我的理解回答了他。他好像还满意。后来，我还在纸上画了一张LPS的作用图示，这是我在准备viva的时候帮自己理清头绪用的，也是准备阶段唯一给viva派上用场的地方。

过后，外考官接着问，在Translational Medicine（为日后推广应用的实验医学）范畴内，研究5aGC有何实际意义吗？我说了好几条。他点了点头。这竟然就是他问的最后一个问题了。他说我的问题问完了，除非内考官有问题要问。内考官假装翻了翻我的论文，说，哦，你的问题已经把我想问的都包括了，我也没什么想问的了。那么按照程序，Anna，请你先出去一下。

我起身离座，到外面的椅子上看着天花板。那时是下午1点30分。门口的椅子是Ruth事先搬出来的。她说，按照程序，提问完了之后你要出来等待结果。很多学生一出门就瘫在地上了，甚至泪涕横流，那时候一定希望楼道里有把椅子就好了。我觉得Ruth为学生考虑得真是无微不至，感动到心底。

我坐在椅子上，仍然很好奇。两个小时，真的这么快就结束了？我也许仍然沉浸在刚才的气氛中——我们一起讨论着我的论文，每个问题都会引出一个新问题，每套问题的最后一个问题总是会让我停下来说，嗯，让我想想，哦，原来是这样的。就好像这个外考官对我的论文很感兴趣，想通过提问来激发我新的思考，这种感觉真是诱人。难怪外考官在viva开始不久的时候会说，博士的工作是很枯燥的，而viva却是一个能让别人欣赏你的工作成果的时刻，在这几个小时中，有人来专门和你讨论自己的工作，那是一种对自己辛勤劳动的回报——rewarding（回报）。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啊，是啊，我很享受这个过程，甚至，甚至觉得它不应该结束得这么快，我还没享受够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5分钟？10分钟？时而兴奋，时而无聊。过一会儿，内考官打开门让我进去。这是宣布考试结果的时候了。内考官大致读了一些学校的规章条例，宣布结果，可想而知，我通过了，论文只需稍加修改，修改意见已经在viva中讨论过了，内考官会另外发email正式告知。内外考官分别和我握手，恭喜我通过考试。我脸上挂着笑，一点儿如释重负的感觉都没有。因为一直都是轻装上阵的呀。

（中篇到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