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人把口试叫做viva roce，简称viva。博士学生需要提交论文之后进行口试，通过之后才能授予学位。而美国人把口试称作论文答辩，defence，有“防卫”的意思，不知在这种形式的口试中，考官会如何向学生发出“挑战”呢？还是英国的viva的说法听起来更温和一些。

在英国的这几年，经历过好几个朋友的viva。看着他们viva过后，勉强拖着自己的身体向我们走来，勉强多吸几口气和我们对话，勉强挤出一些惨笑让我们知道他/她的确是通过了，而眼泪也许就挂在脸上。于是在我心里，总是对viva怀有一种敬畏的理解。viva，像炼狱，像鬼门关，像角斗场，所有想要拿到博士学位的人都得进去闯一闯。然而有些时候，特别是当自己的viva要临近的时候，又有些坦然，毕竟生命中有些事情是躲不过去的，比如，我们躲不过被生下来，也躲不过死亡；我们躲不过发育，也躲不过老去；选择了生育的女人躲不过分娩，选择了念博士的人躲不过viva。躲不过去的事，就必须经历。也许，这种坦然有点视死如归的意味呢。

7月1日星期三的中午，Dynamic开着我们家的绿色小雨燕，带着我和一堆行李，第一次走高速公路北上爱丁堡。这一年中每次回爱丁堡，心里都有种莫名的紧张和担忧，每一次短期住在爱丁堡，都感觉非常不舒服，失眠，消化不良，冷的时候剧烈发抖，热的时候狂冒汗；可是一回到利物浦的家，就全都好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爱丁堡也曾是我的家啊。虽然现在不是了，可到底是什么让我如此紧张呢？这次要回去viva了，明天几乎是来到英国之后最最重要的一天，我又会怎样？

本来我就对高速公路上开车一贯紧张，我自己开车有一年了，却从未上过高速。当初学开车的时候，我的教练Kevin带着我开到过60英里/时，后来自己开车就再也没快过40英里/时。每次和Dynamic出去玩，都是他开车。于是我们开车就有了分工，我开市里，他开市外。所以其实平均每天我开车的次数要比他多。这次回爱丁堡，他是司机和保姆，我只管克服高速路上的紧张情绪，看风景、拍照片、唱歌、讲故事，还有viva。

那几天是英国入夏以来气温最高的时候，而那天中午的阳光又特别得好。我在车里穿的是宽吊带的连衣裙，把脸脖子肩膀胳膊全都在太阳下暴晒，希望四小时的日光浴之后我的皮肤会变成小麦色或者奥巴马色，希望我体内合成最大量的维生素D以补充整个冬天的阳光缺乏症。

汽车刚驶出利物浦的时候，我的心里开始涌出一股莫名的激动。曾经在爱丁堡和利物浦间无数次的往返，英国西线铁路的站名都要背下来了。这次旅行虽然是走高速，可前面的路仿佛都那么熟悉，每个地名仿佛都变得有意义了。Carlisle？我们也会经过Carlisle喽？那么遥远的地方，我们也会开车经过，真是太神奇了！就这样的小小激动，使我突然觉得不再紧张，而是兴奋起来。我突然很感谢Dynamic提出了开车的建议——我们不需要风风火火地去赶火车了，不用遵循任何时间表了，我是在家里全部收拾好了安安心心地出发的，Dynamic一直耐心等我，完全没有催促——在旅行的开始，我竟然没有紧张，岂不是很意外、很应该庆祝一下的吗？

哈哈！就这样，一路上，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的乐趣。吃喝玩乐，岂不是随心所欲？Dynamic负责开车就够了。也许正是因为他的陪伴，我才如此轻松。我和Dynamic的驾驶教练都是Kevin。Kevin是极有天分、令我非常放心的教练，Dynamic的车技也由他来教，我完全放心。所以，也许我坐其他人的车会担心，可我坐Dynamic开的车却很放心。有了一颗放松的心，我捕捉到了自己的恐惧是从何而来。也许，车祸之后，我不再对死亡恐惧，可我却有对恐惧本身的恐惧。今天想清楚了，也许以后就真的不会再恐惧了。我终于找到了恐惧的原因，这真是值得庆祝的一件事！

两个多小时之后，我们在一个休息区停下来，呼吸一些新鲜空气，吃点水果。原来外面的空气这么凉爽！我们的小雨燕没有空调，平时不觉得（英国夏天气温在15-29度），到了高速公路上才感到不方便。就在我们休息的几分钟内，天上突然下起暴雨，我们只好躲在车里关紧车窗，可刚躲了两分钟，雨就变小了，于是我们准备开始下一段旅程。等我们刚驶入高速路，才发现原来那是一朵极小的云，公路上有雨的地方其实很少。真有趣！

经英国西线主干道M6北上，过了Carlisle之后就进入苏格兰境内。哦，我们这次也是“跨国旅行”呢！路边有大大的标志，欢迎来到苏格兰！分别用英语和盖尔语写着。苏格兰在盖尔语中叫Alba，苏格兰人一定会自豪地告诉你。英国有个电视频道叫BBC Alba，就是BBC的苏格兰频道。过了苏格兰的Dumfries之后不久，我们驶入A702，这条路叫作Edinburgh Scenic Trail（爱丁堡风景观光线）。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行驶在山间公路上，两旁是苏格兰郁郁葱葱、此起彼伏的丘陵，或是密林间的神秘村庄。Dynamic看到苏格兰的山间美景总是很兴奋，催促我赶快用相机照下来。可我仍然持有对英国风景的固有观念，那就是整个英国，无论湖光山色，去哪里都是一幅模样，看过一次就够了，又有何稀罕？不过这次，也许是心情本来就很好，也试着体会Dynamic对待美景的眼光，于是这些苏格兰的野山野水也变得可爱起来，我的心里也暖洋洋的。

就这样，一路上，我的心里快乐着，感动着。感谢生命的赐予，感谢我活在此时此刻，感谢我体验到的一切美丽的事物。感谢人类发明了汽车，感谢英国人把路修得这么好，感谢骄阳青山绿水，感谢世界各地的音乐家们和歌唱家们创作了美妙的音乐，感谢路边出现的美丽的黑白奶牛，感谢Dynamic辛苦开车，感谢他一路上和我谈论人的心理成长……这些体验，也许是早就存在的，也许又是新鲜的。心中涌起一股股的热浪，有时候还会鼻子酸酸的。此时此刻，一切都那么美好。我们好像是去郊游，不是去参加viva的。

一个人可以因为爱而哭泣无数次，而因恨哭泣的次数却能数得清，甚至忍着不哭。当周围处处有爱的时候，人们是否足够敏感，可曾感觉得到？我总觉得自己不愿回忆过去的事情，哪怕让我重新活一遍都不愿离开现在的幸福。可是转念一想，倒是因为过去的我太不敏感，把周围那么多美好的事情、美好的体验都错过了，岂不是虚度了光阴？可又是什么蒙蔽了我的眼睛，让我到现在才看到美丽？也许此时看到了，就不算晚吧。

我们路过了Biggar小镇，这里的gala节的宣传标语在我眼里像一个地标一样，每次经过都让我觉得熟悉而亲切。我对Dynamic说，原来这条“风景观光路”我曾经走过很多次啊，好几次教会组织的郊游活动都会走这条路线。Dynamic说，对啊，因为从西边进入爱丁堡的主干道没有高速路，只有这一条窄窄的公路。我恍然大悟。难怪我们当初乘坐的大巴非要挤到这种地方来攀山越岭，令我非常紧张和不爽。可现在看来，这条路是必经之路，还是爱丁堡有名的“风景观光线”，正是教会的朋友们想让我们领略苏格兰美景的好时候，却被我错过了。人的心境不同的时候，即便看到了同样的事物，也会有截然不同的感受。原来曾经的我是那样痛苦的？我直到现在才有所知觉，这是多么大的领悟啊。

（上篇到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