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发生的一切，仿佛是我不经意间进入了一个童话故事一般。就像爱丽思梦游仙境。。。

（一）

今天离开办公室已经快七点半了，天上一直滴着小雨，阴沉沉的。错过了42路车，只好乘29路坐到王子街下，再走回家。刚好路过王子街西花园的拐角时，眼角瞥见一张广告，A4大小，白纸黑字，一般我不会特意去看的。偏巧今天有缘，我专门停下脚步去读上面的文字。上面写着6月和7月的很多日子下午7点半到9点半在王子街西花园都有Scottish Country Dancing，Weather Permitting。那时七点三刻，王子街上车来车往，花园里的人寥寥无几，而且天气又不好，哪里能听到音乐，看到人们跳舞？可是今晚我偏偏就很想过去看看，即便什么都没有，在一整天的工作之余能在花园里走走也是很好的。花园正中是 Castle Hill 峭壁下的低谷，那里有一个大舞台，舞台前是一个小广场和一排排座椅。我往里走了近百米，一丝音乐声钻入我的耳朵。我加快脚步，苏格兰音乐的节奏和旋律越来越清晰；当我的视线穿过最后一排树时，终于看到在舞台上有个小乐队，台下几十个人在跳苏格兰舞！

一定是一个小天使一直在暗暗牵引着我。我走到小广场的边缘，一圈矮栅栏把我隔在外面。跳舞的人近在咫尺，这里却不是入口。有两个人在把守，回头看到我，说入口在对面，门票两磅。既然如此，那我就站在这里看好了，因为要到对面去还要绕好大一个圈子，而且我还想早点回家。于是我就谎称自己没有硬币，只看一会儿。他们站着无聊，和我随便聊了几句，问我住在哪里，是不是游客。我说我是爱大的学生，他们倒是没想到，有点惊讶。不一会儿，其中一个离开我们不久又转回来，还在五米开外时就冲我喊，说即便你没有门票我们也可以让你进去了！我总是怀疑自己的英语听力，就是因为苏格兰人常常说出让我意想不到的话。。我又问了一遍，他说，他俩可以托着我，把我拉过围栏。我赶紧道谢，忙说我肩膀有伤，这围栏我可以自己爬过去。。。本来我有点不情愿进去，一来累了一天了很想早回家，二来因我没买门票，进去容易出来就不方便了。可是实在盛情难却，我只好表现出极兴奋的样子很轻松就跨过了那个比我腰还高的围栏！

（二）

就这样，我被天使带入了仙境。舞台上的四人乐队正在用小提琴和手风琴奏出活泼明快的苏格兰旋律，在舞池里跳舞的人都已上了年纪，简直就像一个老年人俱乐部在搞活动。音乐一段段响起，每一段都是由八人先跳，之后台下的人自由组合成几个八人组按照他们先前跳的队形和舞步来跳。那八个人四男四女，男士都是白色衬衫和红色Tartan格子裙，女士都是清一色的白裙——白裙面料很单薄，在这样的阴天里显得格外洁白鲜亮；冷风阵阵，而她们的舞步仍然轻巧优雅，其中只有一个年轻女士，看上去更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那些老年人也正跳得尽兴，画面里出现我这样一个异族，可能显得不太相称。

我找了中间第一排的一个座位，刚坐定，一个身穿黑色苏格兰式雨衣的人走到我面前。他胸前戴着Stewart的牌子，给我感觉像是戴着红袖章的居委会老大爷。他问我是不是Tourist。我说是Student。他又问Tourist？我又答Student。再问Tourist？再答Student。。他耳朵背吗？我一声比一声高，可他也是。。我微笑着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又看看我右边的一排老太太。我说我是爱大的学生。他才大声“啊”了出来。。原来，虽然今天不是周末，但这个季节已经是学生放假的时候了，很多学生都会来爱丁堡旅游，所以我一直说我是学生在这个时候并不能说明我不是Tourist。我这个整天呆在实验室的PhD书呆子，哪里知道学校何时放假呀。他走近我坐到我左边的椅子上，翻开他手里的一个金色封皮的本子，里面密密麻麻都是人名及其来自哪个国家和地区。我才终于明白他一定要问我是不是Tourist的原因。原来他的工作就是，请所有到这里跳过舞的游客们签名。上面有世界上很多国家的名字，有不少中国人的签名，还看到其中有个来自夏威夷的叫Hanalulu的签名，很有意思。我既然不算游客，他便没有让我签。他说台上主持节目的 Lady是他爱人。她很爱跳舞，也很会教别人跳，可是因为他不善长跳舞，只好领了这份工作。之后他就问我学什么，在这里呆多长时间，喜不喜欢爱丁堡的气候。。我说我很喜欢，中国的夏天很热。他说参军时，到过香港、新加坡和澳大利亚，香港又潮又热很难受。我说北京又干又热，我满喜欢爱丁堡的。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军帽，因为我分不清苏格兰士兵式的帽子是装饰用的还是军人戴的。然后他就跟我讲今天跳的几种舞步。他把他自己的节目单送给我，还告诉我上面一些数字和单词的含义。他和我说话时我只好看着他，台上的人跳什么就不知道了。他说话续续叨叨的，却是个非常可爱善良的老头。一曲结束，他鼓励我上去跳，还说一会儿介绍Partner来和我一起跳。

这时在舞场入口处进来很多学生，可我确定他们是“游客”。这时刚好要进行下一段舞曲了，负责组织的一个苏格兰老太太招呼他们一起跳，可以随着音乐跳些简单的舞步。我身旁的可爱老头说，你也去跳吧，我给你看着书包。我道声谢谢，欣然前往。那些学生来自美国的德克萨斯州，难怪领队的女老师头上戴着牛仔帽，衣着气质都电影里的女牛仔。她竟然径直跑过来和我说，你如果没有partner的话就让我们一起跳吧！她如此直接坦率，让我再次怀疑自己的听力。。她问Do you speak English？我的表情让她怀疑我的英文了。。没有惊讶之后，交流自然不成问题。。他们可能都是高中生——非常听老师的话。舞曲响起，那个苏格兰太太领着大家拉手，转圈，编队，让每个人忙得不亦乐乎。舞步很简单，所以虽然大家跳得不连贯，也总是能接下去。和一帮美国学生在一起，我们就像是原野上的小鹿，活蹦乱跳，不求章法，一切大而化之，尽兴为主。两支曲子下来，我就跳得满身是汗。回到座位，那位苏格兰老兵问我是否跳得开心。我脸上抑止不住的笑容就说明了一切。我告诉他，那些是美国德州的学生，他可以过去找人签名了。他慢悠悠地说，好，好，一会儿就去。

不久又该轮到台下的观众跳了。那些美国学生立刻成为新鲜血液。我也赶紧跑上去，加入一个八人组。这一段算是个集体舞，我们后来站成三人一小组，依次换Partner，能和全场的人轮一遍。我和苏格兰大爷大妈一组，他们边跳边和我讲怎么走怎么转。这段舞比较简单，舞步大，转圈转得快，场地又大，要和众人轮一圈，就要一直重复很多遍。一曲终了，新手们都已差不多学会了。只是我自己忙得不可开交，除了要跟上舞步之外，我的一串讨厌的钥匙竟然每转一圈都会飞出来一次，我要抢出时间来转一圈捡一次钥匙。。。

（三）

接下来，每一段我都会上去跳。

因为我是第一次跳，没有由易到难循序渐进的学习过程，只看一遍对我来说就很难记住那些转圈交叉的变化。身边的苏格兰大叔大妈们都很耐心，自己一边跳一边告诉我下面怎么办，可我还是不能都听明白，常常出错。这时不管我走到谁的身边，他们都会赶紧用手指着我应该走去的方位，大声喊：跟着你的舞伴！…那里那里！…站住别动！…轮到你啦！……等等等等。有时候他们说的一些术语都是很简单的词，可越是简单就越不容易明白它的具体含义，所以常常是他们说半天我还是听得云里雾里。

这时我想起了黄蓉！如果是她来跳，她聪明绝顶记性又好，一定看一遍就会了。她又谙熟八卦阵法，苏格兰人划的这些圈圈叉叉，比起八卦阵来算是小儿科了，当然难不倒她。不过黄蓉从小生活在桃花岛，自幼习武；而我只是第一次来跳，自然没的比。不过八卦阵那么复杂的东西，程英后来也能学会，还能照猫画虎做个石阵来吓李莫愁，我为什么就不能琢磨一下这个像挽花似的“苏格兰阵”呢！

我边想边觉得好笑，开始留心这个奇妙阵法。其中的奥妙果然不难发现。见过这种苏格兰传统图案Celtic Knotwork的话就更好理解了。在google上查Celtic Knotwork就能看到各种各样的图案。附图里也有一些。组成图案的条带互相缠绕，又最终连在一起，没有尽头，象征着幸福会在其中永恒轮回。在跳苏格兰舞时，每个人所走的路线就像是在地上画图。每八个四分之二拍变一种交叉缠绕的方式；一般是右脚先出，不过有时也会是左脚先，因为某些舞步如果连着先出右脚可能导致自己两脚交叉，破坏了整体的连贯性，好像自己就是图案里的那个条带，条带虽然总是要交叉缠绕，但是本身不能扭曲。

这些都只是我看了十几分钟得出的结论，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我所想，还要等日后确认了才知道。况且我也是纸上谈兵罢了，等自己进了那个圈子跳的时候，就完全身陷其中，找不到方向了。有一两组跳起来确实很难，常常一步错步步错，一曲跳下来都是被身边的大叔大妈们揪着走的。结束时真是觉得不好意思。

跳了几曲之后，我慢慢进入状态。虽然错误不断，但错了也不能急。有几支曲子节奏相对稍慢（因为都是快节奏的），这时最是看出舞者的舞步和气质的时候。男士们彬彬有礼，谦谦君子，女士们娉婷轻盈，翩翩淑女，这样的舞步好比……玉女素心剑；有些曲子节奏很快，大叔大妈们在欢声笑语中就像是青年男女在草地上追逐嬉戏，舞步缤纷轻巧，这个像是……落英神剑掌吗？

我跳难的跳不来，装淑女还装不来吗。每到节奏稍慢的曲子，我就学着他们的样子，只要脚下步子不乱，即便走错了方位，及时改正过来就行了。这么一来，两三曲之后我就颇入门道了。大叔大妈们一个个都夸我跳得好。夸得我飘飘然起来，刚学会的在曲终时行的屈膝礼反倒忘了，下意识地作了大大一个揖！我的舞伴一下怔住，竟然也学我来回礼！他们问我要在爱丁堡呆多久，我说三年，他们立刻非常高兴，大喊一声，“那还不来跳舞嘛！” 回到座位上时，旁边坐着看的阿姨们也会连连冲我微笑，向我翘起拇指。

（四）

如果你以为只是因为跳舞让我有梦游仙境的感觉，那就错了。仙境里最可爱的，就是这些大叔大妈们。

之前的苏格兰老兵捧着他的名册，小心抚摸着，一页页看着里面的名字，仿佛那是上天赐予他最宝贵的礼物。

后来我见到了Margaret，我唯一得知名字的人，她看我没有舞伴，就主动来作我的舞伴。

不一会儿又有一位大叔，走到我座位旁边，请我跳下一曲，中间还不停地提示我下面怎么走。他表情最是温和，有个弥勒佛的笑脸，和蔼可亲。

最后还有一位修理印刷机的退休工程师，有几曲我们在一组跳的，中间休息时他坐在我身旁，聊些学习工作的事情，其实他是想专门来告诉我，里面的人看起来不爱笑，凶巴巴的，其实他们都很好，叫我别在意…，还说我跳错了没关系，他们都跳了很多年了还是会经常出错的。然后他又把他自己的一张写有苏格兰舞的各种变换方式的纸送给我。他说苏格兰舞的变换方式总共要超过11, 000种，所以这些只是苏格兰舞的冰山一角——啊，这便像是一张武林秘笈，我觉得自己就好像杨过得以看到九阴真经的一部分一样。

今天天气不好，人不多，没什么游客，那些美国学生只跳了三四曲就离开了。于是我便成了他们的“贵宾”，得以近距离接触到这些外冷内热的苏格兰人。他们才是仙境中的主角啊。

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音乐结束，我恋恋不舍地和众人道别，留下一个美丽的梦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