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3月14日:
有关我的故土南涧,
《第一部落》诗社及记忆的随想(上)
1. 一切伟大的计划,无不起因于一个微小的细节。中午,偶然上网,偶然遇到袁喜,他似乎几天没有在线了,但今天刚好在线,就随意地聊起来。一会儿就聊到了我们曾经一起在南涧的那个时代,那段岁月,那个地方和那里的人,人文和我们最早的活动和创作。最终总结到一个主题--“部落十年”。他说,明年就是我们的第一部落十年纪念了。我们曾经一起拥有宏大的梦想--十年后在长城上聚首,就像1997年,我们创办的《I部落诗刊》在南涧最高的太极顶山峰首发一样。
2. 我非常赞同。想想这几年来生活的变化,那么多人离开了青春年华,向中年、甚至老年的道路狂奔,无法阻止;那么多人离开了曾经生活的地方,到遥远的充满精彩也无奈的外地谋求全新的生活。也有不少的心得,感悟,有收获,也有失落……好在依然给那时的愿望留了一个隐秘的角落,总有一些心灵可以感觉、解读,隐约可以看到过去的影子。今天偶然地聊起这个话题,使我仿佛坠入了一个遥远的故事里。
3. 我一直想写一本有关南涧的书,用最平实的语言和心态,没有赞扬,没有谴责,没有粉饰,也不是故意揭露……我的想法是像照相机一样记录一个地方,书写一种生命、自然的存在状态。无论如何,我知道的事实是,那个地方让我诞生,长大,像一盘无形的录像带,收录了我整整三十多年的光阴,经历,爱与恨,喜悦与悲伤。即便我早已离开那个地方、那个年代,仍然感觉到有一种种子一样的东西,想要从心头冒出芽来。
4. 我一直希望通过这样一种方式找到一个地方的魂。一定有这个魂,要么找到,要么赋予,要么创造。在我的想像中,一个地方存在的价值是由这个地方的魂决定的,要是一些关注地方之魂的人离开了,生命就会陷入倦怠,垂危,衰竭,死亡。近年来,不断听说在南涧工作的人随着我的离开逐渐也选择了离开,那些曾经竭力反对我离开,不理解我离开的同事、朋友也逐渐离开了那片土地。我每次回去,感到的是一种找不到熟悉的背影可以阅读,找不到可以转身恳谈的朋友的悲凉。
5. 昨天,我在昆明的住所接待了两个以前的同事——施友龙、汪洪灿老师。他们现在都在昆明的学校任教,也是随我之后离开南涧的。我们过去曾经一起在同一所学校――南涧一中――作为合作者、同事、朋友相处,关注南涧的教育,关注南涧大街小巷的事件和天气的变化。昨天,我们一起回顾过去的岁月,闲聊今天的存在状态。对一个曾经是故乡的地方给出的评价是两个字:无奈!这是一中真实的感情。袁喜曾经在我的博客上留言:南涧的问题是:“留下的不想了、不写了,写着的、想着的离开了!”深有同感。当一个本来很小的地方再也看不到几个文人的影子的时候,地方精神的式微已是不可避免之事。
6. 今天,袁喜与我偶然地谈到要回顾那段我们存在的岁月,通过回忆、寻找,复活一个地方的记忆。我们决定在明年――第一部落十年的时候出版一本书——《部落十年》。袁喜说:“我们今年设法赚点儿钱。我一直记着十年前我们的梦想——2007年‘人会九宫门’。我想在你的文集出版后,紧接着推出《部落十年》,尽量通知到当年的那群理想主义者,把他们喊到北京来。”袁喜说:“昨天我和张灵还碰面聊了几个小时,回忆当年在你的激励下,这群人是多么的群情激昂……《部落十年》带有十年来的总结性质,资金就备的话就正式出版,全国发行。”袁喜说:“我甚至想到宏观上做出南涧小城的地域文化,微观上凸显这群人曾经在那里,如群星闪耀。哈哈!”袁喜说:“事实上,我们就是南涧真正的骄傲。尤其是你,南涧如果没有你,缺的东西就更多了!”我想,这些是只有内心里真正对一个地方有记忆的人愿意思考的事情。我相信,今天,这样一个心灵的回顾之旅,会对一个地方的精神重塑拉开序幕。这是一次重要的谈话,一个会被记住的开始。
7. 我非常赞同这样的创意。这是在架设一个青春的祭台,也是为回忆筑一个永久的居所,同时更是对生命状态的一种祈愿,对一个地方精神的追溯和言说。这本来就是我一直想要完成的一个心愿。袁喜想到了,事实上在读他的那本《白乌鸦 黑乌鸦》的诗集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宿命中会有一个人来做这样的一件事。他是为一个边地小城而生的,为一个远去的民族魂魄的守候而生的。他像他那个民族的毕摩一样,在为最后的留存争取祈祷的空间。他说:“视角有两个:一是边地小镇的古今文化;二是彝族……我认为,真正对一个地方产生永恒贡献的,不是政客,也不是几本“志”,而是文化人对此的热爱和宣传。这是我们南涧的官员们一直没有考虑明白的事情。越小的地方,文化活动就越有意义。当然,也不能为小而小。我们都是在世界中写作,而不是在某个地方写。”我说:“如果这样,也算对南涧的一个交待了,也算是故土情结的一次书写。”我自然全力支持,这是有关生命、成长、故土情结的一次综合书写。
8. 袁喜说:“有你的支持太好了。我在想像,《部落十年》肯定是一部厚重之作。这部作品里充满我们当年制作的杂志封面、内文版式、图腾万象之类的史料。配上南涧图片、个人照片。图文并茂。厚重啊,黑封面,烫金或烫银。超豪华制作。回南涧的时候就注意拍点儿照片,老街道、周围的山水之类,到时候黑白印刷,会很漂亮的。包括你做的《家园》、《南涧报》、《南涧文化》都要作为史料展现出来。”身在外而如此眷恋故土的人,心细如发的人恐怕是不多了。但是何必要求多呢?一个地方本来就是一两个人物的传记场景。南涧,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有发现这样的精神载体。我们可否找到呢?
9. 年前回家,自然会很在意地看看南涧,听听仍旧留在南涧的稀有的友人和他们发出的声音。见了张信忠、董家泽、董小兆、陈朝进……几个人都分别在不同的岗位,忙于各自的工作。还有思考,但是思考的角度已有变化。这也正常,日子继续,生活总要求我们向新的领域张开眼睛。好在在张信忠的身上我很快找到了一个思想者的印记,他仍旧睿智地解读生活,人性地处理事件,仍旧用一种行动构成的字母书写经历。董家泽在网上的时间不少,视野是与时代平行的,写得不多,但是那种精神还是让人产生一直存在的尊敬。这也许是最后的烛光了,虽然他们还在哪里,但是遗憾几乎都没有更多地动笔、寻找并书写记录,仅有的光线已随岁月的打磨淡化得几乎看不出来。让他们重新拿起笔,或者通过网络架设一个可以与世界同在的通道,他们还在犹豫,尤其是张信忠,他的思想可以为一个地方的存在增加亮色,但是还没有进入记录状态。我似乎在期待着找回那个逝去的感觉,重新点燃他们。
10. 一个很小的地方,如果没有了魂魄就等于不存在了。南涧很小,很边地,很贫困,几乎没有资源,仅仅可以依靠的是正在受到越来越多的人反对的烤烟,以及数量有限、加工品质不高的茶叶。如何将这样一个地方的灵气激活,永远是一个难题。南涧也想通过一些彝族特有的歌舞将地方的味道散发出来,但是看到现在已经制作出版的光碟成品,实在是粗糙、无趣,几乎是不忍卒观的。原因只有一个:浓重得呛人的政治气味掩盖了本真。那已经不是南涧了,倒像是涂抹了金粉的伊甸园。粉饰的虚假背离了本真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
11. 我们想要通过文字发现一种真实,以记录还原生活本来的光泽。它也许不是最耀眼的、最灿烂的,但是是实在的、诚实的。进而,再深入地发现这种微弱的光线照耀下的植物、动物和人文景象。我想,一个能够生下我的地方一定是一个有价值的地方,一定是有足够理由变得伟大的地方。这就是一个地方的内在生命。我想发现并描述这样一块土地。袁喜在自己的诗歌中写了一点,我曾经在一些散文篇章中触及过一点,但远远不够。除了《部落十年》,我们要完成自己的《我的南涧》,将这块心灵地理的原来的样子和愿景中的样子结合起来,书写一个人文的南涧,一个有精气神的南涧。
12. 大理只是在南涧的边上,但负载了一个漫长王朝的历史内核。“五千年文化底蕴,六百载王都风采”的大理可否给予南涧一点儿智慧之风的吹拂,让那里的芽苏醒。丽江又在大理边上,气候更冷,却在人心中更热。成为世界自然文化遗产,又是否可以让其灵气的芳香感染大理?这本是一体的大地啊!本是一衣带水的乡土,差异却如此之巨,若天壤云泥。是地域之别还是心性之别,还是人景差异?实在是值得思虑的问题和现象。
13. 南涧的潘宏义是当年部落的才子之一,现在在丽江工作,写了一系列丽江的书籍,我看过一些,的确为那个地域的魂魄增加了一束光柱的照耀。举凡山水人文、民俗逸事,都是心灵之光折射的结果。这个本来可以像树一样栽种在南涧的人,包括我本人、施袁喜、吴云粒……都还是被移植了,栽种在异乡的土壤上,开化,结果。这一点完全不像永平、祥云、洱源……那几个同样小的城镇很认真地培植着李智红、常华敏、麦田、洋子、洪海……这样一些本土的文化植物。虽然没有成为植物学教程中的名品和标本,但据说长得很是茂盛。遗憾的是,南涧荒芜了,我们这一群不合时宜者采取的自救方式是沉重的自我放逐!
14. 我们只好把心灵的余光继续往那个现在看来仍旧遥远的地方折射。袁喜和云粒从北京折射,我从昆明折射,潘宏义从丽江折射……但是,这样遥远的距离,经过折射的光线究竟能到达么?我们也曾经怀疑。但是心情不能怀疑,我总是在寻找过去的那群交流过的人,那些同事和朋友。一样是年前,终于经过不少周折,见到了另一个同事——杨国富老师,他也早在几年前就到昆明工作了,直到这次,通过辗转,见到了他,幸好是在南涧,我们谈了很多。到了昆明,我邀请他到家里小坐,继续我们的回顾和规划。这个中文系出身的语文教师现在终于完成了硕士课程的研读,有点儿时间恳谈文化之道。我们之间可能多了更多的交通渠道。他一样是那种作为教师绝对合格、作为朋友非常到位的人,很少表达,但绝对适合聆听。在昆明折射自己的南涧之光,估计那块故土很难收到带有异地口音的信息。
15. 如果真的开始整理那段日子,是用什么样的方式表达呢?赞歌还是挽歌?赞歌显然不合情理,那是一段经历的时候艰难、回顾的时候灿烂的历史。挽歌似乎过于悲观,我们的回顾不就是要复活那一切么?挽歌岂非指望灭亡更快而且彻底?看来,心灵在成长途中不可避免地要体验更多的二难选择。因为有特殊需要,上周到影楼照了一组照片,那种翻来覆去的折磨,在摄影师的种种摆布中的痛苦让我几乎害怕了看见任何影楼,但昨天拿到照片一看还着不错。当时就想,大抵所有的美丽都是由痛苦的材料构成的。这样的反思也有类似感觉。
16. 难道不是么?那些花费大把金钱整容的女孩子曾经吃了多少苦头,需要怎样的勇气才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那些名著的写作者曾经放弃了多少人世欢乐,把所有的一切交给纸笔,交给寂静的夜晚,穿越多少灵魂的黑夜才创造出横空出世的作品……反思一个地方的经历,更要加上多少酸楚故事,才能让细节栩栩如生,也才能更深入地领悟存在和岁月的亮点。今天与袁喜的这段交流,似乎将打通了我的时光隧道,使我得以顺利地进入遥远的过去,进入南涧。过去,仿佛有一扇坚固的城门,将我禁闭在那里,我一直想做的事情是从里面挣脱出来。终于出来了,有一段日子感到惬意非常,但是,想到那座紧闭的城,还是有一些细节让心灵想回去。
17. 我始终记得,那是我写出了最多作品的地方,那是我的心灵体味最多感动的地方。现在整理文集,这种感觉就更明显。我在哪里,在一个租来的小房子里写下了年轻时代全部的作品。不夸张地说,很多是我现在骄傲的杰作。比如近600首十四行诗,是我的全部情感、才华、智慧的爆发和井喷。1997年的一天,我竟然写下了80首以上的诗歌,而且被部落成员一致认为是杰作。那一定是一个地方的所有灵性注入了我的内心,我在,则灵性在。那就是时光凝固的方式么?应该是的,所有的细节在我回顾的时刻闪现,所有的面孔闪现,过去闪现,那次爬山的经历闪现……
18. 我相信,再小的地方也是有大财富的,这一财富会将所有的丰盛感觉注入到几个人的血液中,并帮助这几个人达成生命的愿望。我期望自己是南涧的表达者之一,是一个地方的存在状态的描述者之一。我应该在我的写作中书写那个被心灵中的种种复杂的味道浸染过的南涧。我知道,月牙山永远不会团圆,永远只能是一个月牙,但是月牙最大的存在价值就是创造的团圆的希望;我也知道无量山并非最高峭、最险峻,但它用一个名字写意了我们的生命状态,应该像山的名字一样,启迪和智慧都是“无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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