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军记者生涯
好色之马
前卫团临时配备给我的这匹坐骑是一匹儿马。这匹马,个儿头不大,土黄色,毛没有一点亮光,况且正患眼疾,左眼球溃烂,不时流出脓水。如果是个人,早该住进医院了。可它是匹牲畜,听话,对工作不讲价钱。我骑上它,可以免去背着背包行军之苦。我称它为“马战友”。
别看这个“马战友”其貌不扬,却很好色。
有一天晚上行军时,我这匹“马战友”正好走在团长后面。团长那坐骑,是一匹漂亮的骒马。部队夜行军有快有慢;快时要小跑才能跟上,慢时队伍便拥挤在一起前进不得。一次,在部队拥挤在一起时,我这位病号“马战友”,竟然抬起两只前蹄,站起来向前面团长那匹漂亮的骒马屁股上跳去。也是团长一时没有小心,他竟被我的“马战友”拱下坐骑,翻在地下。团长在黑暗中看不见是谁的马拱了他的马,骂道:“娘卖皮!是谁不管好自己的马!黑天半夜,现在要行军打仗,是干这种事的时候吗?”随下令:“警卫员!”。“有!”。“看看是谁的马缺德!”
我趁黑暗,赶紧把这位“马战友”勒在路旁,但警卫员还是看见了,小声嘱咐我:“记者同志,你小心点!别让它再‘跳’首长的骒马了!”“好的,好的。”我说。便把“马战友”勒到团部的后面行进。
可是这位“马战友”真不懂事,只要我把缰绳松下来,它就去追赶团长的骒马。我恨得牙根痒痒的,想:“这个好色之徒!”为了消耗它的充沛精力,便把它勒出队伍,在道路旁边的田野里,狠打几鞭,让它来往狂奔。奔了一阵,摸摸它的脖子,出汗了,我这才又加入队伍,可是它又去追赶团长的骒马。幸亏我缰绳勒得紧,它没有得逞!
夜晚还好办,白天行军“马战友”又为我惹出祸事:那天遇上国民党飞机空袭,团长下令防空。团司令部、政治部,后勤部,按建制分别往附近的树林里隐蔽。我暂时归政治部管辖,可是和团司令部要分别往不同树林里防空。可是我这位“马战友”硬是不听话,扯着缰绳,去追团长那匹骒马。耽误了不少时间,几乎挨一阵国民党飞机扫射的机关枪。
次日,部队在一个农村休息,我卸下马鞍一看,我的“马战友”背上已经被马鞍磨破了皮,脊背上一片光皮,还往外浸着血(俗话叫“打背”),再骑上一个人,它不痛吗?我又看“马战友”的眼睛,左眼还在滴脓,半个眼球几乎烂掉了。我在愤慨之中又有点可怜“马战友”了。当时又没有兽医,也没有药物,据说盐水消毒,我便向老百姓要了一把咸盐,化了,先是含在口中,在“马战友”睁眼时,对准它的病眼睛,猛地喷过去。我想这盐水一定把它眼球蜇得很疼。可是它以善意地眼睛巴巴看着我,好象问:“你这是干什么呢?”
这次空前惨烈的“四平攻战”之后,我要回报社,向团长告别,为了我的“马战友”把它拱翻在地,向他道歉。他说:“记者同志,用不着。你不知道,这是一匹好色之马……”
我说:“牲口……真是没有办法……”
团长说:“它再不老实,就把它骟了!”
此事已经过去半个世纪,许多惨烈的事情我都忘记了,可是这位“马战友”的故事,我仍然记忆鲜明。至于后来它是不是挨“骟”了,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