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趣事

——旧时农村的风俗画之二

不要面子的败家子                           

这是我三姐婆家的故事。

我三姐是我大姐作媒，嫁在她的同村——大王庄的。姐夫名叫王引禄，比我三姐大九岁。虽然年龄大些，都是穷苦人家。农村婚姻选择配偶的条件，主要是看人。姐夫这个人勤劳，脾气好，穷和富是可以改变的。现在穷，只要勤劳，将来也许致富。现在虽然富，将来也可能败家。

三姐的婆家就是这种历史的明证：

三姐的婆婆嫁到他们家的时候，他家还是一个大地主。婆婆的娘家也是大富户，可以说是门当户对。分家独立门户后，三姐的公爹一杆大烟枪，把家产都抽进去了。

当这位“公子”还是“阔少”的时候，吃喝嫖赌不说，村中还传扬着他的一个故事：说是雇工给他家挑水，他只要担子前面那一桶，因为后面那桶水，雇工会放进臭屁。这个故事在大王庄无人不晓，可见这个阔少在富贵时“作践”到何种地步。

三姐的婆婆——这个当年的大家闺秀，非常厉害。妻子不承认和败家丈夫，儿子也不承认败家的父亲。她们母子合力，把败家的丈夫和爹爹，净身出户地赶出了家门。

可是这个当年的阔少，不像我的大爷，败了家没脸见人出走了。他居然还留在本村，住在村东头的一间破关帝庙里。他没有挨家挨户地讨饭，而是靠偷窃为生。每到夏收或秋收季节，夜晚去偷点成熟的庄稼，回到关帝庙用手搓出粮食，用蒜棰捣碎，三块砖支起一个小锅，熬稀粥过日子。村中的人即使捉住了他，街里街坊的，能把他怎么样？所以这个小偷从来没有犯过事。我小时候到三姐家串亲戚，路过那关帝庙，还悄悄往里瞧过，这当年的阔少爷，破衣服黑黑的，到处是窟窿。

有一年冬天，大雪封门。那关帝庙没有门和窗户。村人很久也不见老头出门。后来人们发现他被冻饿而死了。身子被积雪埋住了大半。因为妻子和儿子已经不承认他这个丈夫和父亲了，死了好多天，也没有人去收尸。

后来，还是本村的长辈们劝我姐夫说：“引禄呀，他究竟是你的亲爹，你收拾一下尸骨，让他老人家‘入土为安’吧。”

我姐夫这才买了一口棺材，把这个败家父亲抬进家中，举行“丧葬”。按当时农村的习俗，故世的父亲出殡那天，儿子要对着棺材“摔老盆”，即用一只瓦盆往棺材头部一摔，接着要大声痛哭：“我的爹呀！”

我姐夫在当时也这么做了。但我没有问过他当时是什么感觉，他怎么能哭得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