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早已飞鸡毛
12月1日“南方周末”载王顾佐先生文“一地鸡毛扰红楼”,引起我对红学研究界窝在胸中的许多话,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其实红楼早在几十年前就“飞鸡毛”了。
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初期,我偶而翻了几期研究《红楼梦》的专刊,从发表的某些论文看,发现那研究成果,真有不少今古奇观。比如:
某研究曹雪芹身世的“红学家” 已经考证出曹雪芹上八代祖宗在历史上的兴衰际遇了。
某“红学家”正在考证贾母是死于痰症还是死于心脏病。
某“红学家”经过多方研究,证明柳湘莲后来参加了起义军。成为反抗清王朝的英雄。
某“红学家”和某“红学家”根据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因麒麟伏白虎双星”正在以自己掌握的资料争论其中的“双星”是“南极”、“北极”双星呢?还是“牛郎”、“织女”双星呢?论战甚烈。
更有红学家模拟曹雪芹的风格自己写了一首诗,说是新发现的曹雪芹遗作,引起了真伪的大讨论。待讨论到都认为真是曹雪芹先生所作时,伪作者自己站出来声明那是他本人的作品,他要考验一下那些“红学家”的“水平”,争论才告结束。红学界自己和自己开了一个不算善意的玩笑。
当时我看了这些考证的“成果”,实在闹不清他们和曹雪芹先生,和《红楼梦》和文学创作、文学理论有什么关系!有感于这种穿凿附会加之丰富想象的“考证”,我写了一篇讽刺故事“红学家拜访曹雪芹”:
大意说:有一位“红学家”耗费毕生精力研究《红楼梦》以求有创新的建树。他在据说是在大观园旧址的地方挖掘出一个锄头。据他的考证,这是林妹妹生前葬花所用之物,于是作为最新研究成果发表了多篇长文。然红学界多不承认。这位“红学家”一气而绝。他到天堂的翰林院找到了曹雪芹先生。曹雪芹先生热情接待了“红学家”。“红学家”拿出那把锄头对曹雪芹先生说:“学生耗费毕生精力研究先生大作,其最大成果莫过此锄头之发现,然世人皆不承认此研究成果,这是学生耿耿于怀而不能瞑目者也。请先生鉴定这锄头是不是林妹妹生前葬花之物?”
曹雪芹先生接过锄头看也不看,说:“鄙人在拙著缘起时已经申明,其故事经过梦幻之后,用假语村言敷衍出来的,用你们现在的话讲,就是根据作者自己的生活经验想象虚构的故事……拙作竟让先生耗费毕生精力,研究此锄头,皆我之过也。”随赠该“红学家”诗一首:
本是梦幻言
并非书真事。
我师何太痴,
不解其中味。
此文发表在83年的“鸭绿江”上。后来一想,有人是吃“红学”这碗饭的,何必打破人家的饭碗呢?也就没有再问此文的反映。所以我说“红楼”早就“飞鸡毛”了!”
事过二十余年,如今刘心武先生沿着“红学家”们的足迹,又建立了一个“红学”的新学科分支——“秦学”,并且炒得火热。我看了几集有关“揭秘”电视,觉得刘心武先生是一个想象力丰富的作家,如果他沿着《红楼后梦》、《红楼圆梦》、《红楼复梦》的先例而写一本《秦可卿新传》也不会出现目前这样的争论,可是他偏偏要当成红学研究的新发现,吸引起普通读者的好奇心,就好像是从《红楼梦》这只鸡上拔下一根毛,硬说是曹雪芹用过的箭,这不能不让人提出一串普通知识的疑问:什么是文学创作?什么是文学评论?生活真实和艺术真实是什么关系?我们研究《红楼梦》应该走什么道路?什么是研究文学名著的科学态度了。
其实这种文学研究,不止中国有。外国也有:1981年我应邀访问日本。会见了一位专门研究《西游记》的教授。教授告诉我:她研究的成果证明:孙悟空诞生在中国福建省的武夷山。她说不久要去武夷山实地考察,继续搜集资料,以增加孙悟空诞生地的证据。我本来想问:“孙悟空是个神话人物,神话人物有真的出生地吗?”我还想问:“猪八戒是哪个民族?他在高老庄没有留下后代?”出于对主人的礼貌,我没有说出心里话。
这事也过了二十多年,这位研究《西游记》的“西学家”和我们的某些红学家有异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