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叫发克，老二叫鞋特。我是老三，叫傻逼。我们有一个乐队，叫F三缺一。我是新手，刚加进来不到一个月。在此之前我对乐队一无所知，任何东西都得从头学起。我负责鼓，但我经常敲错。每次我一敲错，老大就顺手抄起一个易拉罐扔过来，叫：傻逼，你傻逼得跟真的似的。我从不反抗，从不顶嘴。我每次都低下头。我把这句话打印下来，钉在床头做我的座右铭：傻逼，你傻逼得跟真的似的。我一看到或听到这句话，就浑身充满力量。
　　　　　　　　　　　　　　　　　　　　　
前几天有个朋友打电话来，说他得了一种怪病，绕腰生了一排毒疮，俗名蛇缠腰。这病我以前得过，中医上说是因为急火攻心。还说如果那排疮把腰绕完一圈，人就没命了。我紧张起来，说你他妈的没事吧。他说没事。我那朋友一直是个心平气和的人，怎么会得个急火攻心病。但我无心追究，我甚至无法自保。我说我很好，你要好好治你的病。朋友突然很高兴。说，小灰你相信吗？我弟弟最近很听话，这么多年，前所未有的温顺，真没白养它。一个大男人把电话打到这份上，可见他的内心有悲哀，我这边随便安慰了几句，便挂了。不知道他弟弟如今怎样。如今的摇滚青年似乎不多，也似乎很多。我不知我算不算，也许算，也许根本不算。不管算不算，名分和本质无关。我住在南方，向往北方。那里甚至还有中国的摇滚圣地，我们的耶路撒冷。不过听说北京经常很冷，还有沙尘暴。这没什么，无关宏旨。　　　　　　　　　　

　　　　　　　

我在F三缺一里简直就是窝囊废，他们俩什么都知道。他俩在练一段时间后就会停下来，坐在地上抽烟，聊天。他俩谈LENNON，平克，弗洛伊德，U2，枪炮玫瑰等等。我完全插不上嘴。发克的女朋友常常来找他，是个怯生生的女孩。发克有时对她微笑，有时把她轰出去。鞋特平时是个好学生，每学期都拿奖学金，大一就过了英语六级。他表现得很冷峻，但笑起来象个孩子。我有点喜欢他，虽然他对我爱理不理。发克还是个大量喝酒主义者，他总能随时从裤袋里掏出一个钢制酒盒来。他对任何人都爆粗，有时是善意的，有时是恶意的。我不明白他骂我是善意恶意，似乎不善也不恶，毫无所指，是中性。
　　　　　　　　　　　　　　　　　　　　　
发克慢慢地培养我的音乐常识，他给我讲中国的摇滚祖父崔健。他说崔健现在地地道道一个中年人，虚胖，声音一成不变，仍然占据着舞台位置。他妈的，发克扔瓶子，他说，要死的没死，要活的活不下去。我理解发克的愤怒，崔健是他们这一代的音乐先行者，但先行者太过分了，死赖。可是，发克，就算崔健不下台，也轮不到你。不必抱怨，完全没有必要。如果你喜欢摇滚，就摇你的滚，管他妈的崔健健崔。发克打了我一耳光，我们好久没有易拉罐喝了。
　　　　　　　　　　　　　　　　　　　　　
也许我天生没有音乐细胞，也许是我有这种细胞但它不服从摇滚。反正我敲不好鼓，老敲错。这真叫人很悲伤。有一次我终于摔了棍，这时候老大老二才显出他们的好来。他们让我别急，慢慢来，凡事都要慢慢来的嘛对不对。我说，老大，要不你换人吧，我实在不行。发克说，再试试。我们的乐队名字的F三缺一中“F”是FUCK的首字母，也是老大发克名字的首字母。不得不承认性是有象征意味的，比如越战时美国人的口号：LET‘S MAKE LOVE，NOT WAR。我们要FUCK，FUCK，再FUCK，NOT WAR，NOT其他。可是，我敲鼓敲不出劲来，我为此叹气，真他妈的。
　　　　　　　　　　　　　　　　　　　　　
我进乐队的事被我的一些同事知道了，他们说我叛逆。这词够搞笑。韩寒说谢霆锋砸吉他和叛逆无关，同时我也认为韩寒和叛逆无关。他们都太年轻了，不知叛逆为何物。现在我身边也有很多自称叛逆的，头发染得鲜红阴绿，说话时把下巴抬高，他们把这叫叛逆。其实他们恰恰是主流，被主流控制着或者本来就甘愿雌伏于主流之下。你听听他们说的话，和小学语文老师差不多。他们的头脑，和初中语文老师差不多。把他们归入叛逆，我哑然失笑。说到染发，我尊重自己的头发，它们也许是我最后一件尊重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