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秋鹏

 

　　第二次海湾战争爆发期间，中国日报网站发布一条消息：五角大楼官员于2003年3月21日指出，伊拉克第51步兵师师长、副师长以及属下共8000名官兵，已经在伊拉克南部向美国海军陆战队投降。
　　看到这条消息，我深深地为这些投降的官兵祝福，也为他们的家人感到庆幸。虽然，我从小就被反复灌输过一个概念：投降就是可耻的。投降就是叛徒。投降就是软骨头。投降就是卖国贼。但是，看到这些官兵投降，我还是非常高兴。因为，他们投降了，就可以避免被美军杀害，保护了自己的宝贵生命。而对于美军来说，也可以减少暴行，减轻罪孽。
　　我一直在寻找着自己高兴的理由。因为这似乎太说不过去了。官兵应以奋勇杀敌、马革裹尸为荣，怎么可以投降呢？现在他们投降了，自己居然还要为他们高兴？这投降谁不会呢？当然，我似乎还是找到一些理由的。比如他们选择投降，远比选择继续去为那个独裁政权卖命来得明智。比如他们选择投降，也是在选择一个崭新的未来。而如果他们不选择投降，可能他们根本就没有未来。但是这些理由在我看来终究不是直接的，不是根本的。
　　最直接的理由，在我看来只有一条：因为他们是人。他们不是机器。他们不是工具。他们是血肉之躯。他们是生命之体。他们有知觉感受。他们有父母妻儿。他们有生存下去的权利。他们有躲避死亡的自由。他们选择投降，就是把自己当成人来看待。
　　作为一个人来说，面对世界上的许多强大的事物，比如战争，比如灾难，比如疾病，比如事故，其实是非常弱小的。而投降，其实是一种比较合理的妥协，也是一种对于自身弱小的承认。而敢于承认自身的弱小，其实也是一种人类本性的显现。因为人，总是想活下去的。因为人，总是害怕死亡的。一个人要走到结束自己生命的地步，总是非常无奈的，总是非常痛苦的。无论给这个人什么样的理由，或者是崇高的，或者是神圣的，或者是正义的，或者是光荣的，我想，除非这个人是完全自愿的，即：他完全自愿为了那些理由去死。如果不是，那么这个人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采取一些保护自己生命的措施，比如逃跑，比如躲避，比如妥协，比如投降，他作出的这些措施其实是应该受到尊重的。
　　一个投降的人，至少说明他是在保护自己的生命。他虽然保护的是自己的生命，但是和保护其他人的生命同样重要。因为生命与生命应该是平等的。而且只有懂得保护自己的人，才有可能懂得去保护别人。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所谓，那么他对别人的生命也无所谓。如果一个人连保护自己生命的权利都被剥夺，那么他也有可能去剥夺别人的生命。
　　而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乃至整个世界，其实都是由一个一个单独的人组成的。先有人，再有民族，再有国家。保护每一个人，就是在保护民族，就是在保护国家。那么，这8000名伊拉克官兵，他们用投降这种特殊的形式，既保护住了自己的生命，也为成千上万的父母保护住了儿子，为成千上万的妻子保护住了丈夫，为成千上万的孩子保护住了父亲。
　　也许有一天人们会发现，这个世界上那些所谓永恒不朽的，神圣庄严的，代表真理的，应该万岁的思想与概念，其实也就是印在纸上给人看看、放在嘴里给人说说的一件事物。而生生不息的，延绵不绝的，无比珍贵的，无法替代的，还是人的生命。那么，作为同类，向那些投降的官兵表达一下敬意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