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影像角度来看,《江城夏日》还不算出众,给人的感觉,也只是简约结构之下的那份朴素。大武汉,小歌厅;大江水,小人物。平缓的视觉下,一切发生过的周遭过往都在影片的客观陈述的意向下归为平淡,冲突被压抑在某个空间里,瞬间就被观者遗忘,惟独剩下的,就只是主人公艳红回乡产子之后,老父那木讷的神情背后流露出的那种沾着酸涩的幸福。
故事以亲情作为线索,以父亲寻子这一因由展开叙事,其间穿插了艳红与鹤哥的地下情愫,让人在女主人公的黯淡视角里看尽人情冷暖,更以鹤哥的江湖背景引出学勤的下落以及尘封两年的抢劫杀人案,让原本平淡的寻亲过程,演变成造成几位主人公命运蜕变的一场风波。
故事发生至中后段,父亲历尽艰辛寻找学勤的这一折引子俨然已经无关紧要,而在此过程中被曝露的几段尘封密事,却成为埋伏在影片故事最深处的暗结。学勤的生死于不再令人揪心,而鹤哥与艳红那无根的命运开始被人们所记挂,直到剧情发展到最后,鹤哥被判死刑而艳红的孩子也随之降生到这个世间时,我们可以感受得到,影片原本并不是在展示这个夏日发生过的这一系列大事,而只是利用几人的死死生生阐述着命运的跌宕与蹉跎。
死亡的梦魇,萦绕在片中每个人的左右,成为命运题旨下无可回避的一道关隘。父亲若不是因为妻子即将去世,也不会耗尽心力而走到江城寻子忏悔。鹤哥若不是被几年前的人命官司纠缠,也不会挺而走险害死老民警。学勤死了,但父亲并不知情,老民警无数次提醒他要做好最坏的准备,暗地里也在无数的陈尸档案里搜寻蛛丝马迹。艳红在鹤哥的死刑判决后开始绝望,也想到过死,但却忌惮于腹中的骨肉而选择如自己父亲那样,回到乡里为一个简单的生活祈望而苟活。
身死,或心死,整个故事自始至终都没有给人留下任何温暖的记忆,假若不是本已心死的老父在孙子降生的那一瞬,第一次露出笑意的话,我们很难在这一连串冰冷的影像里看到任何希望。最终只能判断,影片的实在命题是“寻找”,每个出现在银幕上的面孔都在兜兜转转地寻找着活下去的理由,寻找一种可以把握的命运支撑。寻找学勤的过程,是父亲在深爱的老伴即将死亡之前,想让自己的余生活得更加安心。艳红在寻找归宿,是想在自己的青春尚未耗尽之前,早点过上一种可信赖的、安稳的日子。鹤哥寻找藏匿的空间,是想在艳红的相伴下,寻求一种心理的逃避。而老民警敏锐地寻找着一切案件的线索,则是想在自己退休之前,逐渐洗清自己数十年里的遗憾,更在一重重的使命感、责任感里回避自己即将开始的落寞生活。事实上每个人,都在这个夏日里漫无目的地寻找,寻找一个理由,能让自己有信念为此死心塌地地活着。话说重头,影片最终,父亲看到外孙子被抱出产房后,卸下沉重的心情而露出笑脸,那几乎也可以被我们理解为,他寻找到了新的希望,他完全有理由抛开任何纠缠他心中令其不堪经受的记忆,而只为这新生的希望而去存活。
影片的主题其实并不悲观,但呈现的手法却恰恰相反,不仅弥漫着些许决绝的气息,更透露着一种令人难以禁受的黑色。父亲、艳红、鹤哥、老民警几张面孔,轮番复制着几近相同的情绪,漠然而麻木。那种冰冷的视觉与黯淡的神情,深深影响着观者的情绪,以至于大大小小一系列燥烈的风波来临时,都不会令人感到意外,无论是谁生谁死,都变得无关紧要。似乎那本就是命运版图下那深刻的一笔,令人无法回避,不可逃脱。
影片有着尝试着讲大众故事的企图,风格开始贴近观众。家庭亲情成为影片的主旋律,而追车、撞车、杀人、抢劫等等商业化的细节,也都开始为影片的大众化传播做好铺垫。影片的叙事并不传统,虽说人情关系复杂,人物冲突不断,却仍旧能以缓缓的调子向下陈述,给人以完整、入情、意犹未尽的感观。
按第六代电影的生成以及创作个性来类比,《江城夏日》有着自己出众的特质,叙事细腻,手段婉约,字里行间都在追寻着一种诗样的节奏与调子。与贾樟柯、王小帅等人的作品相比,该片的创作俨然是特立独行的,与前者有着质的差别。王超作为主创,却客观地将自己置身于第三人的角度,通篇都以旁观者的视觉去检视人物、展示冲突,没有掺杂任何主观情绪。这样的手法,令影片这看似沉重的步履骤然舒缓下来,没有带给观者任何思想压力,真正地做到了“虐而不燥,哀而不伤”的文学化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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