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信：樱桃

　　看见樱桃花的时候，我在开往重庆的车上，窗外是此起彼伏的山川、人家。

　　立春刚过，蜀地的天，阴云渐散，略有晴意。偶尔散下来一缕两缕稀薄的阳光，落到青翠的竹子上，浮光掠影般，仿佛一阵微风就可以吹散。但田野上还跳动着另一种素雅的色彩，一树树的樱桃热烈地绽放在早春的寒冷之中。这些粉嫩嫩、雪一样的白，以极其罕见的闹热姿态，在树枝上跳跃、摇曳，直让人觉得有种妩媚的春意在流泻。

　　风从窗子吹进来，带来一股草木的新鲜气息。我有些急不可耐，有种擦肩而过，便永不可重来的懊恼，暗暗祈祷司机能将车停下来，让我跑下车，跑到田野里，与那一树树的繁花，来个亲密接触。

　　果然天遂人愿。车子才拐个弯，就嘎然停在了路边。司机一脸歉意地站起来说：“人有三急，我去去就来。你们都下去活动活动吧。不过别跑太远。”我简直像得了赦令般的高兴，勉强按捺兴奋的心，走下车来。

　　这是农村常见的景色吧？零星散布着几间瓦房，深黑的檐角从竹荫下飞出来，一条水沟打门前蜿蜒而过，几块石礅半入了水里。一位老妇人正直起腰，半眯起眼，看看公路上疾驰的车辆，又看看正在走近的我。我向着她笑了笑，微微地颔首打招呼。我冒然闯进的，是她的领地吧？不知可曾惊扰？心里有小小的犹豫，但那一树树的樱桃花，实在让我顾不得太多。

　　眼前的樱桃花，跟我在车里远远望见的竟然不太一样呢。含苞未放的蕾，象一枚红色子弹，点染着微微的白，簇拥着，成窠成窠地从新枝子里探出来。微微的阳光一照，纷红一片，很有些春色三分的味道了。坼开的樱桃花，水薄的瓣微微地皱着，仿似透明的洁白。淡淡的黄蕊从中抽出，闹嚷嚷望春含香。微风一过，枝头颤悠悠地妩媚，单薄而俏皮，却径自不管不顾地烂漫。孩子般的率然，急切地要凑往热闹处。

　　那些花们，急着要赶路，推着挤着，一不留神，便挤落了雪罗裙。春风里，化作片片白雪，飘然落地。待要凝神找时，竟象是化入了泥土似的，无处可觅。又或者，那就是雪瓣……浅浅花开料峭风，苦无妖色画难工。十分不肯精神露，留与他时着子红。莫不成，樱桃花落得如此之速疾，就是为了‘着子红’么？凝艳拆时初照日，落英频处作闻莺。樱桃花谢得快，结果也早。诗人更夸张，才看见花落，便已经听到了馋嘴的鸟儿在偷吃樱桃的声音了……而樱桃，樱桃实在是很美的一种水果。莹惑晶华赤，醍醐气味真。甜美清醇的滋味，又岂止是人喜欢而已？早在人们发现樱桃可食之前，那精灵的黄莺，便早已含着它，扑棱扑棱地飞过来飞过去了……

　　满树的花都源于冰雪中的一粒种子，所有甜美的果实都源于花朵的勇于凋零……我有些痴呆地发着傻，正要凑近了去吻那雪雪的花瓣，就听得司机在招呼旅客上车。只好怏怏地转身背离了那一树樱桃花……

　　上车前，我又回过头去看那纷繁的花，目光深深，心里有些微的怅然和薄薄的一层喜——这样也好的。原本是意料之外得来的时光，成全了我与樱桃花的一场邂逅。这样的闲趣，在别处，已属难能可贵。与花朝夕相对固然美得很，惊鸿一瞥的乍然相遇实在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