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束耀眼的光环（上）

    汽车离站还有两百多米的时候，翘首期盼的人群中就有了骚动。眼神好一点的人已经占据了有利地形，动作稍慢一点的紧随其后，老幼病残孕只好尾随在后面，不断发泄着满腔的抱怨。汽车驶近了，车里仅有的三五个人影逐渐清晰起来，人群中才传出了一些愉快的声音，“别挤别挤，都有座儿。”嘴上虽是这么说着，但身体上却没有半点懈怠。

公共汽车终于停了下来，车门吱嘎一声打开，其实大家明明都知道这些人是填补满车上这些空座儿的，但仍旧争先恐后地挤进车里，恨不能撕裂车门。这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但这样的视觉奇观在我们的城市里每天都在上演。如果这时有警察上车查一下这些演员们的真实身份，你会发现，他们之中不但有工人农民无业游民，也有教师记者解放军大学生甚至警察。

    车厢的中部，靠着车窗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他的脑袋和皮鞋一样油光锃亮，一身笔挺的西服一尘不染，几乎看不到一点褶子，抱在怀里的公文包也一样崭新。车门打开的时候他朝涌上来的人们看了一眼，目光中流露出的是先哲对后进的不屑和威严，和他的衣着一样，不容侵犯。当人们在他的前前后后找位子时，他的目光又转向窗外，象一个高人一样，人虽置身于市井之中，心却浮荡在天际以外。

    他感觉到有人在身边坐了下来，侧过头去看一眼。只看了一眼，他的身体就本能地，不受控制地朝里面挪了挪，眉头皱了起来。坐在他身边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从衣着来看，和他的油光锃亮一尘不染截然相反，脑袋乱蓬蓬的且散落着一些隐藏得并不高明的头皮屑。他脚下虽然也穿着一双皮鞋，但皮鞋却已经脱了皮，上身的夹克和下身的牛仔裤已经被灰尘遮去了本来的颜色，仿佛汽车一开就能抖出一身浓烟来。那油光锃亮的脑袋分明嗅到了一股什么异样的味道，再次把视线移向窗外，悲哀地叹出了一口气。

    但仅仅是一刹那，仅仅在那口气刚刚到了落幅，他的脑袋象被装了轴承一样不由自主地又摆渡回来，心情陡然又变得敞亮起来。那一刹那间，一束耀眼的光环掠进了他的视野之内，在他的正对面坐了下来，象一剂良药，将那蓬头垢面的小伙子带来的浊气清除出去，车内立刻变得祥和温馨。

    这是多么迷人的一束光环呀！你几乎难以形容她的皮肤，所有赞美的词汇都会显得不到位，也不准确；乌黑的秀发只有电视里洗发水的广告才能与之媲美；如果用“魔鬼身材”来赞美女孩子，那对她显然是不合适的，你看到她的时候只会想到天使；至于那张脸，更不用说了，如果你在晚上看到这张脸庞，你最少要比平时晚一个小时才能迫使自己进入梦乡。她穿着一件乳白色的套装，得体自然，尽管不朴素，但也绝不妖艳。

他不敢肆无忌惮地盯着那个女孩子的脸，他望着她的时间其实没有超过三秒钟，因为在刚要进入第三秒的时候他和那个女孩子的目光相遇了。他的目光不得不胆怯地移了过去，但为了避免有轴承之嫌，这次他移向了相反的方向，这时他就看到了另一个女孩。那是一个穿着一身牛仔服的女孩，从气质上来看，就算不是大学生，也是刚工作不到半年。若没有身边这位美女的陪衬，她绝对也算得上一个值得一看的女孩，但坐在她的身边，她就无法不黯然失色了。

人有时候很奇怪，身上的器官明明是你自己的，但你自己却很难控制。我的身体挪动了以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发生变化，我当时一定用一种嫌恶的目光看了那个小伙子一眼。其实我不愿意这样，尽管我平时把自己装扮的很庄重，但那是工作需要，同时和身边的人搞好关系也是工作需要。自从我进入这家外国人开的公司以来，我就养成了这样的好习惯：平易近人地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这样当你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才会帮助你。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这种平易近人的态度在我的工作种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否则我很难在郊区拥有这套住宅。我当然希望我的好习惯能继续发挥作用，我想不久以后我就可以告别公共汽车了。

看到那个姑娘时也是一样，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甚至连血液都无法控制，我明显地感觉到它流动的速度加快了。这样盯着人家看当然是不礼貌的，象我这样一个受过高等教育而且每天出入高档写字楼的白领当然不会不知道这些。但，无法控制。直到和她的目光相遇，我才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得疼，象被谁抽了个大嘴巴，其实是我自己抽的。我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羞愧……但，其实又有什么必要抽自己嘴巴呢？我也是人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君子尚且如此，况在下乃区区一白领乎？只要我尽量不和她的目光接触，尽量避免使自己尴尬，多看她几眼也无妨啊。

这样的一个姑娘无法不使人浮想联翩。她是干什么的呢？模特？不象，她个头没那么高。演员？有可能，只是从没在电视上见过。也许是学生，学表演的，这样的模样不当演员太可惜了。……这样的模样当了演员太可惜了。听说演艺圈特别乱，想出名得先跟副导演睡，再跟导演睡，再跟制片人睡，睡一大溜还有可能被人家白睡。前一段时间报纸上登了几个这样的案子，说公安局抓了几个专门睡姑娘的副导演。如果我是副导演我肯定不忍心睡她，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把她捧出名，然后让她真心真意地爱上我。我想那一定是很美的一件事，她成了国际巨星，象巩利，象章子怡一样有名，是我成就了她，我在幕后默默地支持她。直到有一天，她厌倦了演艺生涯，我们就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买一栋别墅。早上听着萨克斯，喝着咖啡，就着裹着酱的面包片。黄昏，划着小船，沐浴在夕阳映红的闪闪的水光中，欢歌笑语……所以我要挣很多很多的钱，只有挣够了钱才能捧她出名……如果能拥有这样一个姑娘，这一生还有什么可追求得呢？我一向认为自己是一个事业型的男人，但此刻我明显地感觉到，我的信念动摇了。如果她对我说，让我放弃自己的事业跟她走，我几乎可以不用思索地就能回答：我们走吧。

可是，怎么才能接近她呢？找个什么样的理由和她说句话？

想让她喜欢上俺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她遇上流氓，俺挺身而出，帮她解围。当然，也许俺根本就不是那些……不是那一两个流氓的对手。那也没有关系，总之是因为俺的壮举才使她没有被流氓玷污。俺会为此付出代价，俺会流血，但一定不能死，死了俺就白干了。也许她刚开始还不会爱上俺，那几乎是肯定的。不用推测俺就能想象出她不会喜欢俺这样的……俺这种外表的人。其实在俺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俺就后悔死了。为什么不把衣服洗干净了再出来呢？头发也一定很脏了，已经一个星期没有洗头了，老朋友头皮屑先生大概已经等候俺多时了……今后一定要改掉这个懒惰的臭毛病。

    俺这副尊容会把身边这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衬托得更加光鲜。这使俺很不舒服。俺讨厌他，打一上车的时候俺就开始讨厌他。他用那种目光看了俺一眼，然后把身子朝里挪了挪。俺讨厌城里人的这种目光，俺们从外地来到这里，给他们盖大楼，给他们修马路，让他们住得舒舒服服的，走得宽宽敞敞的，可他们从不用正眼看俺们。他们也未必就真比俺们有水平。是的，俺没有考上大学，那不能说明俺不够实力，俺的高考分数比他们这里好多上了大学的人都高，但他们被录取了，俺却被告之没有达到分数线。

    别看他看上去人模狗样的，肚子里装的未必就是什么好下水。俺肯定他现在正在打着这个姑娘的主意，而且也许会伺机对她动手……如果他单独行动再好不过，这些城里人虽然眼睛很毒，手上却没什么力气，如果他敢动这姑娘一根寒毛，那算他倒霉透了，俺可不会因为他的衣服穿得新就手下留情。……万一他打电话再叫来一两个帮手怎么办呢？……俺也不会怕的，不，是不能怕，为了爱情俺宁愿舍弃自己的生命。是的，俺改变主意了，俺愿意舍弃自己的生命。就在那几个流氓将她拖到胡同里，伸出狗爪子要扒她的衣服的一刹那，俺会手持板砖大喝一声出现在他们身后，勒令他们放了她。尽管他们没有俺的力气大，但他们人多，他们手中有刀，经过一番争斗俺挨了一刀，那一刀扎在俺的腹部，俺慢慢蹲下身来，用一只手撑着地。那几个流氓已经逃之夭夭。俺相信这个时候她一定被俺感动了。俺流着血，她流着泪。她无所适从，眼睁睁地看着俺倒在她的臂弯里。她所能做的，仅仅只是将她的嘴唇，与俺的嘴唇粘和在一起。俺能嗅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清香，那是只有她身上才能散发出的香味，全世界独一无二。俺的目光开始涣散、俺眼前的那张美丽的脸庞逐渐模糊起来……俺就这样死了吗？俺不甘心，但……只要她觉得俺为她死的值，只要她能永远记住俺。俺宁可为她……舍弃自己的生命。……不过能别死最好还是别死。

    我忍不住侧过头去多看了她两眼。漂亮的女孩子不止会让男人为之倾倒，女孩子也会也情不自禁地被吸引。那件乳白色的套装我在一家时装店里见过，而且还试了试，对着镜子照了一下后马上就脱了下来。我当时的感觉是，它非但不适合我，可能很找到一个适合它的人。但没想到穿在她的身上会有这种效果，典雅、高贵、不俗……我庆幸自己穿了一套牛仔服。我可以用随意这个词儿来避免自己和她进行比较。

    她无疑是一个让人看了又嫉妒又羡慕又恨不起来的尤物。恨不起来是因为你在恨她的时候会心疼她，恨她简直就是在折磨自己。在学校里我虽算不上校花，但也经常收到过不同的男生送来的玫瑰。我非常自信到了哪里都能成为亮点。但，当我看到她时忽然没了自信。我能看到对面那两个差别很大男人都不时地朝她瞟上一眼，我虽然不屑于希望那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但依然觉得嫉妒之火在心中燃烧。那些曾经给我送花的男生此刻若是坐在这辆车里，会流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我会介意他们对我的冷落吗？会吗？会吗？……我嫉妒，但我不恨她。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