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念先:俗世里的新古典生活
(2009-09-01 11:2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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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念先:俗世里的新古典生活
杨不易
在电话里听到画家汪念先家的地址后,我就开始犯愁:“那个地方,诗意何在?”她补充了一句:“站在我的阳台上,可以看到望江公园那个阁楼。”锦江之畔的望江楼,当然是诗意的。但是,我脑子里闪现的,全是她家附近的另一些物什:加油站、公交车站、羊肉汤,还有窗下终日滚滚不息的车流……
我们对诗意的生活,总是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汪念先也说:“我的生活一点都不诗意,有时候几个馒头也能充饥几天。”在当下的俗世里,用一种世俗的方法,这个人称汪美人的女人,过着她的新古典生活。
或者,不是诗意。只是,自在。
一个主妇
汪念先住在一幢临街的老楼里。从灰尘扑扑的楼梯一直向上,我的担忧就愈发深重。古旧的东西可以让时空安静下来,但如果积满灰尘,则易让人绝望和厌世。因为,听说汪念先喜欢收藏古玩。
一个套一的房子,因此客厅就变成了书房,亦是画室。她不让我坐沙发,因为沙发上摆了两幅用框子装裱好的画作。于是坐在她正经的“待客之位”——两把老旧的椅子,靠左,倚着一张方桌。让人想起旧电影里的旧家庭。我安静地坐下来,看她忙活。
她穿着一身夏日里的“短打扮”,牛仔短裤,接通电风扇,拿着茶具在厨房和客厅间穿梭。暂时忘了她的画家身份,而是面对待客的主妇。房间的每个空间,都塞得满满的,“我把书和古玩,都塞进去了。”所有人都为之惊叹。殊不知,把东西收拾得干净利落,奇迹般藏得无影无踪,恰恰是女人们的天分。
只有茶具摆上来的时候,可以感受到这个主妇的与众不同。一套清代的小瓷杯,岁月的痕迹显出它们的不一般来,而两个茶托则破得没有了边缘。“喝普洱,还是绿茶?”“用新杯还是旧杯?”汪念先关切地询问。我向来客随主便,对这种备了一万种可能来主随客便的情况,倒有些受宠若惊。
经过洗杯烫壶等一番繁杂的程序之后,终于泡上了茶。汪念先露出了“本来面目”:“喝茶,要换一套衣服。”隔一会儿,她一袭大襟宽裙,像个得道的仙姑飘然而出。据说,这仅仅是经过她简化了的茶道。如果真正精致起来,更为精彩。
三个小时的喝茶聊天,汪念先不时离座:接电话,烧水。最后干脆从冰箱里端出一碟食物来,是她自制的一款甜点。她一副神往之色,从配料到工序细细说了一遍。不过那种繁复,还是让我这个贪吃食但厌做食的人犯迷糊。可惜的是,因为时间关系,我没能一品真味。后来有朋友告诉我说,汪美人的招牌菜,十分增肥。想必要么营养丰富,要么味道诱人。
那几天,正是成都最热的时候。“我也不大想出门了。”像每个家庭主妇一样,每天早上起了床的第一件工作,汪念先就大搞卫生。“家里收拾得很干净,要一尘不染。”由于房子临街,所以灰尘很重,又堆满古家具和古杯碟,需要很好的耐性和辛勤来处理。
一个画家
汪念先被人们知晓和熟悉,还是因为画。也因为那些写意的古典美人图,她被朋友们呼作“汪美人”。
看惯了工笔的古代仕女图,看到汪念先笔下的写意美人们,会有一瞬间的惊诧。惊诧的,倒不是那些来自画评家的专业术语,而是那些美人们所展现出来“随意感”。无论是面部,还是身段,皆是极简的笔画,甚至有些懒散和不修边幅,如果再凑上旁边涂抹的各色花卉残荷,简直令人怀疑她是否真在作画,而不是随意涂抹几笔来糊弄人。但细看之下,倒是千娇百媚,意味无穷。
画上的题字,则是更有一番味道。“游人五陵去,宝剑值千金”“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标准的诗画佳偶,没什么大意思。倒是另一些歪歪扭扭的字迹,令人会心一笑……“你是那倾国倾城的貌,我是那多愁多病的身……”在传统的诗意和任性率真之间,汪念先莲步轻移、游刃有余。
“从小就喜欢画画,后来东奔西跑几十年,也从来没有放弃过。”
汪念先出生于井研县,后来迁至峨眉山,又迁至乐山,早在1983年就离开供销社的“公职”,抛下了铁饭碗,是一个敢为自己的“自在”而放弃的女人。画海报、学缝纫、开服装店,到最后定居成都……虽然一路无奈,但始终在自己的选择和把控之中。“不放弃画画,倒不是为了什么理想,而是因为画画是我情绪的惟一出口。”汪念先说。
她向我描述夏日居家作画的感受。“早上做完卫生,便泡上茶,一动不动地坐着喝。”到了中午一点,“实在拖不下去了,就开始作画。”只有在作画的时候,汪念先才是真正全身心的浸入其中。一直画到下午五六点,总算该“收工”了,“那一刻,瘫在椅子上,看着晾在地板上的画,会突然有被抽空的感觉。画这么些画来干什么?也没有人一起欣赏。觉得人生特别没意思。”当全部的心血都为之倾倒,虚脱的感受,成了人生的全部。
如果,这就是诗意的话,很多人一生都未能感受。这样的诗意,只属于全身心投入的创作者。
一个耍家
关于汪念先的画,还有一种,被人们称作“念先日记”,曾在报上连载,影响很大。念先日记,其实是汪念先DIY的线装杂记本,类似于作家随身携带记录灵感的小本子,显得有点粗陋和朴拙。
她递了两册给我看。大多是在速写的线条画边写几句话,“家有炊壶一把,有花插花,无花插树叶。”或者画了两个皇帝,侧跪了一个女人:“我这辈子要好好修炼,下辈子嫁给李煜作老婆,再给赵佶打洗脚水。”还有去丽江游玩途中的“丽江日记”。这些,是她生活态度的最好诠释。
“春天的时候,我会去江南。秋天,则去一趟北方。其余时间,就呆在成都了。”呆在成都,是一种日常生活。除了作画,汪念先喜欢约了朋友去离家数百步的锦江边喝茶,或者独自坐公交车去荷塘月色赏荷发呆。“朋友喜欢来我这里耍,经常半夜两三点还在高谈阔论,赶都赶不走。”汪念先乐呵呵地抱怨。
说实话,坐在那间客厅饭厅画室于一体的屋子一角,和这个性灵十足的女画家闲聊,那种静谧令人心醉,我也不想轻易就走。在她的画案上,我看到一方闲印——客厅饭厅画桌亦是斋。汪念先说,为了想个斋名,费了好多周章,后来“毛了”,干脆治了这样一方印,倒跟事实贴切。
她领我去参观她的房间。才发现,除了那间床,其余全是“旧货”。衣柜、梳妆台、椅子,皆是明清时代产物。阳台上,还堆放着其余的古旧家俱。画桌的下面,横七竖八塞满书籍和古玩。每一个靠墙的地方,皆是旧椅子,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各色碗碟。“我喜欢把这些东西拿来用,而不是放在那里参观。”正因为如此,汪念先会给人一种印象,就是完全喜欢古人的生活。但她自己并非这样认为,“我也喜欢时尚啊,只是比较内敛。而且,时尚本身是一元化的生活,为什么一定要去追逐呢?中国人自己的传统,也是很美的。”她是把中国的传统文化自然地融进了自己的生活。就像她的屋子里,既有蔑笆扇,也有电风扇,亦安装了空调,相得益彰各有用处,并不别扭。喝茶到中途,她又冲上一杯咖啡来,也能自然入口品尝。
“就像去送仙桥逛古玩市场,可能有人像寻宝,一路瞪大眼睛惊呜呐喊,但我不一样,闲逛着看。”汪念先对古玩的态度,正好是将它们买回家的态度,“当然要玩,太认真了就累。”她甚至拿自己的画跟人换古玩,兴高采烈像赚了一大把,玩得很开心。
一个女人
暗地里,年过六旬的汪念先可能是个时髦的女人。只不过,跟街上的时髦大不同。她跟我说起一桩趣事:“有人写我有30条围巾。传出去好笑人,30条围巾也好意思拿来说?”她说自己有80条围巾。
我向来比较粗糙,无法理解30条围巾和80条围巾对女人意味着什么,但汪念先很强调这一点。说到化妆品,她也说:“我也用好的化妆品,日本的,法国的。不过都收在抽屉里。我是一种内敛的生活。”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跟我说起女人的情感。“古代士大夫阶层的女人,才是最可爱的。”她的理由,大概是这样的女人很大气,又有才华,又有气质。又玩笑说:“其实一夫多妻制好,红袖添香,多美的事?!女人也不用出去工作了。大家一团和气……”
看着满屋的古董和字画,看着画桌上跃跃欲试的颜料,我不免有些恍惚,觉得话题偏离了采访一个画家的方向。忽然听到汪念先似乎在说:“对感情,从古至今的女人都是追求永远的……”转过头去,看到最熟悉的那种女人的眼睛。那是在她的画里频频出现的眼睛,最真实最常见最俗世的,女人的眼睛。
一时间似乎明白过来,汪念先的古代美人图,或许一笔贯通古今女人神态和情感。对于汪念先的情感经历,我没有去追问。只是觉得,她所有身份,最终归结于——一个女人。或许,对女人而言,“永远”才是最大的诗意。其余的,不过是人生的陪衬。到底,是乐山那一方水土养出这等性灵的女性?或者,只是数千年来女人们都殊途同归?
告辞离开时,在门口回看到画桌尽头,几枝枯瘦的莲蓬做了背景,“汪美人”满面笑容挥手告别。倒是活脱脱她笔下的一幅画儿。
2009-8-11,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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