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光寿

 

        2006年12月10日，朋友打电话给我说：“李春燕当选为全国十大杰出青年。”并向我贺喜。我当时唯一的感觉是麻木。

        后来我上网查询了十杰的结果，发现与李春燕一同当选为全国十杰的，还有和李春燕一起感动过中国的湖南怀化学员带着妹妹上大学的洪战辉。

        作为第一个报道李春燕并将她推向中国最眩目舞台的记者，本来应当对自己报道的新闻人物获得社会和官方的认可而感到高兴，但我却感到惴惴不安。虽然在十杰当中李春燕比其他任何人都有资格获得这个奖项，但是我还是认为，她不配这个奖项。

        为什么呢？在乡村医疗保健完全压在为了求温饱求生活而苦苦挣扎的乡村医生肩上的今天，李春燕只是尽了自己的力，只是做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如果光是这样就能够获得全国十杰的称号，那中国的十杰就太多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岂不是说中国青年都没有尽职尽责？

        2004年10月3日，我和几个朋友在贵州省从江县雍里乡大塘村进行社会调查，碰到了该村村医李春燕。在她不顾一切地抢救刚刚出生的婴儿吴健智的时候，我用手中的相机，拍摄了李春燕抢救吴健智的所有过程。在抢救的过程中，由于李春燕的医疗设备极其简陋，乡村里的交通也极不方便，李春燕几次想放弃对吴健智的抢救，都被我们的热心所阻止。我们还给当时利用休息日义务开车送我们到大塘村的像党委书记罗朝明打电话，请他开车来送孩子到医院去，才有了后来的故事，才有了我的《一生只有八小时》的报道，李春燕才因此被世人关注，成为《南风窗》杂志2004年度“为了公共利益”年度人物，才成为2005年度贵州省劳动模范、中央电视台十大感动中国人物，进而成了团中央2006年的十大杰出青年。

         我曾经给李春燕写过不少推荐去评奖的文字，2005年感动中国人物开始在新浪网投票的时候，我也曾经广泛动员过我的读者为李春燕投票，也曾经在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内让李春燕的得票数增长两万多票。对李春燕被评为《南风窗》“为了公共利益”年度人物和中央电视台十大感动中国人物，我是赞成的，因为我认为李春燕代表了一种力量，一种从人民而来的力量，正是这样的力量，让她成为一个公共利益的代表，得到那两个奖，我觉得恰如其分，理所当然。

         众所周知，新中国建立前，中国男人的平均寿命是35岁，妇女的平均寿命是40岁，当时的中国有4.5亿人。新中国建立以后，将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转到农村去，支持农村的赤脚医生就近为村民看病，一下子解决了困扰了中国几千年的疾病问题，让中国人的人均寿命增长到近70岁，婴儿死亡率和孕产妇死亡率大幅度降低，中国人口激增到1980年代的十个亿。

         赤脚医生试验属于集体化的时代，当时国家为赤脚医生补助了少量的生活费，赤脚医生所在的生产队以医生给病人看病的情况记工分，群众的药费也由集体负担。所以当时的中国，虽然刚刚从几千年的神话传说中醒来，大家也都相信医生，中国的婴儿死亡率、孕产妇死亡率大幅度下降，人均寿命急剧上升，让中国人口从4.5亿人一下子增长到了10亿人。

         但这样的成果并没有被继续保持，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实施了以一家一户小农经济为特征的联产承包以后，赤脚医生一下子失去了生存的空间，十亿人的医疗保障一下子就交给了飘浮不定的市场。这个时候医生的角色已经从过往为人解难的天使转换成了靠病人养家糊口发财致富的恶魔，经济条件好的地方，医生是一个令人羡慕的职业，同时游医猖獗；而在经济条件不好的地方，医生则因为承担不了病人的拖欠，渐渐没有了维持运转的经费，最后绝望地离开生养自己的土地，离开需要自己的乡亲，远到他乡谋生。

         相信在乡村里呆过的人都知道一个村庄没有医生的严重后果——无论是婴儿死亡率还是孕产妇死亡率，都会和1949年以前看齐；村里的妇女和老人生病了，需要花更多的时间、精力和金钱到县乡医院治病，结果因为经济条件差等原因，很多人为了给子女父母省下更多用于保命的钱，拒绝去医院看病，导致他们随时都会受到不确定的大病袭击。所以现在在农村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50岁到70岁的人不多，70岁以上和50岁以下的人不少，乡村里形成了一个断层。

         李春燕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苦苦坚持的乡村医生中的一员。她六年前同一个县去学医的25名同学，今天只有包括她在内的3个人继续从事着乡村医生的职业。她所在的从江县，有一半的村医因为无法坚持而选择了告别乡村，让那些村庄逐渐地回到了解放前。李春燕能够感动中国，是社会对李春燕为代表的乡村医生群体对国家所作贡献的肯定，从而关注处于奔溃中的乡村医疗，是一个非常令人振奋的消息。

         但不管怎样，李春燕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乡村医生，只是3亿青年的一个代表，只是全国102万乡村医生的一个代表，只是全国6亿妇女的一个代表，只是这些群体中非常普通的一员。虽然她付出了很多努力，但是她并没有成为这些人当中的领军人物——论技术，她也比不上县医院的任何一个医生；论力量，李春燕体弱多病；论贡献，她也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