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们都听过,我们河络族对于器具的兴趣是异乎寻常的。火神在上,我们河络人自诞生之日起,就被深深地种植下了对于大自然规律的崇敬与领悟,并忠诚地把制造器具的技术传承至今,让技术的名望不堕,让九州大陆每一个地方都把河络与智慧牢牢地联系在一起。河络人是团结而虔诚的,他们信仰一条公理:对力量与智慧的尊敬————以上是河络官方一贯的说法。
我想你们比我更了解什么叫做“官方说法”,那和我们故老相传的提炼技术有异曲同工之处,两者都是把糟粕与负面的东西故意过滤掉,只保留美好的部分给别人看。
当然,河络族的技术力无庸置疑。我们领悟青铜合金的混合比例时,大陆上的其他种族还只会用简陋的大棒子揍野猪呢。只不过,相比起河络人的技术,河络人的性格更加富有戏剧性——我的意思是,更加难以捉摸。曾经有一句俗语这么说:“有一半的河络人从来不停下来想想,另外一半则从来不想想停下来。”
尤其是当他们秉承着某一种理念,而别人秉承着另外一种理念的时候,这种性格显得尤为显著——你们要知道,河络人的大锤可绝不仅仅是用来砸铁的。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叫潘文的河络人城邦发生了一件事——这不能称为故事,只是一个政治事件——某一天的清晨,从天而降了一块泛着铁色光泽的巨大陨石,落在了潘文城的中央,砸毁了一栋建筑和三个早起散步的河络人。
这块陨石让所有的潘文人都异常震惊。要知道,自然界极少产出如此巨大而且纯度如此高的铁质陨石。
铁甲。这种陨石因为表皮嶙峋状如甲胄而被称为铁甲陨石,被认为是河络文化中最高级的质地,它象征着技术的终点。能够用这种陨石铸造器具,可以轻易赢得整个河络民族的羡慕和赞赏。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阿洪部落的长老们,他们是潘文城邦最庞大的一个部族。阿洪的长老首先宣称,阿洪部落拥有最为先进的“水冷法”锻造技术,铁甲陨石理应交给他们的铁匠来处理。这个主张立刻遭到了他们的反对派——格葛部落的强烈抗议。格葛部落的长老们轻蔑地指出,阿洪人甚至还停留在用手指去试火焰温度,然后通过惨叫的分贝数来确定炉子温度的科技水平。这样一个未开化的部落,指望他们来铸造铁甲陨石,还不如等鲛人们进化出鱼嘌来的更快。
格葛部落随即发表了正式声明,义正词严地说铁甲陨石与格葛部落一脉相传下来的“星焚法”有密不可分的联系,而“星焚法”是火神流传下来的唯一正统锻冶方式。声明的结尾写到:“一小撮部落只有一个缺点,那就是他们不知道自己一无所知。”
这一份声明瞬间就促成了两个部落的对立。阿洪部落的长老们伴着鼓点,一边跳舞一边说格葛部落和铁甲陨石唯一相似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岩石脑子。而格葛部落则反唇相讥,说阿洪部落才是离经叛道,背弃了唯一的真神石中火,反去采用水冷法这样的反动邪说。
在“要水冷不要星焚!”、“背弃真神就是自取灭亡”、“保卫铁甲劳动陨石”等口号的呼唤下,两个部落的河络人纷纷涌上街头,各自占据街垒,并互相投掷石块、铁锤、小孩儿和宣传单——河络人不仅发明了印刷术,而且还发明了公共关系理论——这些宣传单上涂满了脏话和毒药。把传单捡起来的人一般还没等完全理解单子上的话,就全身溃烂而死。很长时间以来,这件事一直被河络文明当做“脏话有害健康”的典型例子。
冲突从技术冲突逐渐升级成了政治斗争,并最终进入了物理领域。一些狂热的阿洪年轻人袭击了一个格葛部落的铁匠铺,烧光了所有的煤和炭;销毁了全部的打铁工具;强暴了铁匠家的所有女性;吃光了铺子里所有的水果——最后一点激起了格葛全族的怒火。他们抓到了肇事者,并把他们塞进水车割成平均厚度只有半指多宽的切片。这些切片被贴在墙壁上,每当外乡人来参观时,格葛族人就骗他们说这是一种全新的照相技术。
这起谋杀案在潘西城邦的法庭上被提起诉讼,格葛族派出的辩护人言之凿凿地声称:“我认为,这一起碎尸案的被害人是自杀。”这又引发了数起殴斗。
不甘心认输的阿洪部落很快制订了反击的策略,他们铸造了一种大炮,选择的炮弹是那些被俘的格葛人。这种炮性能不够稳定,十次射击里有四次会因金属强度不够而爆炸,另外六次则可以把不幸的格葛人炸出几十米不等的距离——这取决于火药多少和格葛人的胖瘦:胖的格葛人炸出去比较有声势,他们就象烂番茄一样把脂肪溅到四处,但消耗火药会很多;瘦格葛人则刚好相反。
随着争端的不断升级,牺牲者越来越多,而名义上的牺牲者则更呈指数增长。根据两个部落的官方战果宣传,短短三天之内,潘文城邦这座拥有三万多河络人的大城已经有十几万人在冲突中丧生。也就说平均每一个格葛人和阿洪人都被对方杀死了四次以上。
最后这场混乱终于惊动了两个部落的女王和潘文城邦的最高统治者瓦拉夫环。瓦拉将两位女王召进宫中,忧心忡忡地说:“我想我们必须要想出一个公平的办法来结束这场争执,否则最先跨掉的是潘文的秩序和道德。”
“请睿智的您来决定,这块铁甲陨石的铸造权究竟应该属于谁。”两个女王恭敬地回答,同时互相比了一个下流的威胁手势。
瓦拉沉思了一会儿,对两位女王说:“你们不妨把铁甲陨石一分为二,各自召集你们部落最好的工匠去铸造你们认为最完美的器具,然后献给火神,看它中意哪一方的祭品。”
两个女王对这一个保守的计划感觉到很不满意,她们要求瓦拉夫环换一个更为激动人心的办法。
“那么就请你们两位站到山底下,我们在山顶重演一次陨星坠落的情形,看它会眷顾谁。”
瓦拉说完,两个女王立刻大声斥责对方的不敬,并表示自己从一开始就百分之三万地赞同睿智瓦拉夫环的每一个决定。他们说完以后,匆匆弯着腰退出夫环的宫殿,装作没有听见瓦拉的第二个选择。
任何事情只要上面的人变的积极——但不要太过积极——效率就会变的很高。在第二天清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阿洪和格葛两个部落已经分别公布了自己的铸造计划。
阿洪的计划是铸一把宽刃剑,一把举世无双的锐利长剑,挥动一下可以斩断月亮;格葛部落则故意延迟了一阵才公布自己的构想:他们打算铸造一顶皇冠。阿洪部落的人嘲笑说:“这顶皇冠正适合格葛人把自己象乌龟一样缩进去”而格葛人也毫不示弱地反击说那柄拙劣长剑唯一能斩碎的就只有阿洪人的屁股。
然而一个意想不到的麻烦出现了,无论是哪一个部落都没有办法把这块陨石切成两半——它实在是太硬了。他们一边继续公开嘲弄敌人的无能,一边私下里召集长老们开会讨论该怎么办。
火烧法、水压法、热胀冷缩法、火药爆破法,撒泼打滚法。祈祷法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几乎穷尽了河络人的一切技术和非技术手段。那一块黑漆漆的铁甲陨石却巍然不动,毫发无伤。
日复一日,科学技术的发展速度远远跟不上河络人对耐心的消耗速度。渐渐地,大家都失去了对它的兴趣,纷纷偃旗息鼓,就连最狂热的部落分子,也终于无法说出“我们部落是这快陨石天选的铸造者”这种话。
阿洪和格葛两个部落又重新言归于好,他们发现为一块虽然有价值却无法得手的东西吵架是件得不偿失的事情。双方都意识到,继续这样互相攻击,最终只会让潘文城邦以外的人看热闹。于是两个部落的女王很有默契地对各自的子民说:“火神在上,我们得到了神启。神说这一块铁甲陨石是圣物,不容用凡间的烈火去熔铸。我们只有默默地守护着它,以保有我族的荣耀。”
这一个解释皆大欢喜,潘文城及周边河络文明的舆论成功地从“冶炼铁甲石”把注意力转向“潘文城的荣耀之石”,最初的争执反而被淡忘了。曾记有无知的河络人企图找回那一段历史,结果被判处了死刑,罪名是“试图在公众中造成不安情绪”。
后来过去了许多年,无论风吹雨打、山河变迁、无论河络人生老病死,这一块巨大的陨石都安静地立在原地,冷冷地看着时光变迁。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惯例,总有外来的游客或是返乡的河络人走到它的旁边,一边抚摸着嶙峋的表皮,一边摇头叹息着。
“他们叹息什么?”一个听众好奇地问。
“一句宣传语。那是一句潘文城为了掩盖自己无法冶炼铁甲陨石而特意发明的宣传语,久而久之就成了一句俗语,或者说是是口号。很成功的一句口号。大家都完全相信了它而忘掉了本来的真相。”
“那是什么?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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