鞍子坝·15

我家正对面是一样的木门，一样的地板，一样的房子，房间是一样的大。住过两家人。

一家人姓阎。阎伯伯身材高，瘦削刚毅的脸，轮廓迷人。阎伯伯是江浙人，满口江浙话，叮哩哐啷。他是个海军军官，1949年起义的。后来也转到保险公司。好像是在审干运动中，被请出革命阵营了。阎伯伯跟鲁伯伯是一年被请出革命阵营的。

阎伯伯喜欢穿一套藏青色的海军装，带一顶黑色的军帽，挂军衔肩章的袢子还在，肩章没有了。有时候披上一件黑色的大氅，很英俊威武的样子。许是很怀念他的军旅生活，所以经常穿着这身海军装。

阎伯伯的妻子没有工作，是万县市的土著。阎妈妈身材很性感，喜欢烫头。阎妈妈有两个孩子，第一个叫大头，第二个叫二头。大头比我高一年级，长得像他妈妈的样子。阎妈妈的妈妈就在旧法院那边一棵黄桷树下住，是一个平房，跟几间平房并列的。靠近乡村，很适合打游击。小时候，我们常常跟大头一起，到他外婆家去打游击。他外婆家很远，要走一两个小时才能到。他外婆很善良，镶着两颗银牙，常常让我们院子的小孩子去玩，给我们吃瓜子。

后来，阎伯伯就回老家劳动去了。阎妈妈没有跟着去，当了搬运工。她的腿长得很有劲的样子，所以能劳动，但不烫头了。

再后来，好像是因为不太好住在这里了，就搬走了，许是回到阎伯伯老家去了？真记不得了。新时期落实政策时，也没有见他们回来，只见到过鲁伯伯家的鲁妈妈和小欧。

第二家姓陈。陈叔叔在楼下也有一间房。阎妈妈搬走以后，陈叔叔就搬上来了。他和谭孃孃两个人住在楼上，孩子们住在下面。

陈叔叔家出身好，又是党员，又有文化，所以当了保险公司的人事股长。他知道院子里每一家人的情况。审干时他经常出差，到许多人家老家调查，也到过我老家湖北黄冈。他是知道我爷爷情况的。我爷爷当时带着部队到了台湾，还当过台湾的官员，到台湾以后的事，当时我家都不清楚了，但他很清楚。他脑子里装着每一家人的情况，但他像一点也不知道一样。

陈叔叔很和善，穿得很平常，有时候穿一双草鞋。他平时不怎么喜欢说话，但常常面带微笑。他的两颊总是红红的。他说话很朴实，也很踏实。

他家有四个孩子，两个男孩子，两个女孩子，都很听话，都很本份的。后来，陈叔叔当了万县市的人事局长，权利很大了，但真没有见他家有什么富裕的变化，还是跟院子的人一样，吃穿都很简单，家里也没有什么家具。

大概在80年代初期，我听有人讲，说是他说的，说，万生以后会是国家的高级研究人才。我一直很奇怪，想过很久：他怎么会预测得这么准？许是他当时注意到我订了不少杂志？还是他有人事专家那种眼光？

90年代中期吧？听我大妹妹讲，说是陈叔叔在北京住院，动手术了，他们都看见了，谭孃孃到了大妹家来的，说陈叔叔大脑得了绝症。我吃了一惊。当时做人事工作，知道许多秘密，但又不能对任何人说，是不是憋的？

听说他的孩子，后来都不错，工作都有成就。

100207，灯下。

思考题：

何谓审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