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访美,是应美国北美洛杉矶华文作家协会的邀请来参加中美华文文学高峰论坛的。会议原定于4月下旬开的,结果因为要等中国作家协会一位负责人签证的公批,就拖到了暑假,结果他的公批到五月也没有办成,美国方面决定不等了,这就拖到六月初了。原来约定要参加的洛杉矶一些高校,因为暑假,也就没有参加了,当于疆会长介绍这一情况时,我是深以为憾的。
正式的大会在一个文物展厅进行,来的人不少,华人传媒,如中国日报、中华之声等,洛杉矶旅美的哲学家、作家、评论家、诗人,也都来了,有五六十号人吧,据说在国外,这是不寻常的事。
这天的会议有六位代表发言,美国方面有四位,中国方面有二位。

于疆会长介绍了北美洛杉矶华文作家协会的情况,他中等个头,方脸,头发略显稀疏,声音有些嘶哑,他说话时,亲切但略有点目不在焉,好像有太多的沧桑在眼睛里散。听陈公仲先生介绍,他是南京工学院50年代毕业的高才生,与北大林希翎差不多级别的学生右派,劳改了二十年。新时期落实政策安排到南京的机电研究所工作,考职称英语时,领导看他几十年没有摸,就让他考个初级,他说能不能考个高级?试试吧。结果得了最高分。后来只身来美,做房地产弱电,成立了一家公司,成就斐然。他也搞文学创作,写短篇小说,得过台湾《联合报》的奖。我知道,《联合报》文学奖,是个声誉度很高的奖,好多优秀作家得过,好像白先勇也得过。57年的右派几乎都是极为聪明的人,做什么事都很有成就。于疆介绍了洛杉矶的文学刊物《洛城》,也介绍了洛杉矶的华文文学概貌,他说,旅美的作家们都是业余创作的。
生物科学家黄宗之的发言给我很深的铭感。比前天来接我们时要显得文气,他的头已有些早谢,似乎像钱钟书所说,智慧太多了,把头上的头发都给挤掉了,挤出的地方都亮闪闪的,他讲话时眼睛不像于疆那样散淡,总是滴溜溜地转,可能是在显微镜下看惯了,总是用尽眼力的样子。他对文学的虔诚与执着就是一本书,他和妻子朱雪梅都毕业于衡阳华南医学院,90年代来美,白天在资本家的制药公司当首席科学家,晚上感觉太寂寞。诺大的一个洛杉矶,到哪里去交流?文化的隔膜加深了这份孤独,为了派遣这份寂寞与孤独,十年前开始,他们下班回家,把家事做完,安顿孩子功课、睡觉后,约十点左右开始共同写作。每天写到凌晨二、三点。第一部长篇小说《阳光西海岸》,2001年由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到今年7月已印刷发行了四次。临别时,他送给我这部小说的光盘。小说以他们的亲历为素材,叙述了一对旅美华人科学家夫妇奋斗立业在美发展的故事,国内200多家媒体发表了这部30多万字小说的报导和评论,被评为“天津市优秀文学作品”。2003年他们又出版了第二部长篇小说《未遂的疯狂》,这部写科学克隆人的长篇没有什么影响,引起了他们的深虑。他在发言中说,他们正在改换思路,他们很焦虑孩子的教育,孩子的中国文化已经很少了,他们正在写在美华人孩子教育的长篇。前不揪久得知,他们这部长篇《破茧》今年7月已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他太不理解的是,他在中国出生的孩子,怎么一成长在美国,就变了一个人?两种文化的冲突撕裂着他,让他深深叹息。他的发言,留下的是深思,也是所有在美华人面临的问题。
还有位哲学家,发起言来几乎没停,他讲的话我不太懂,好像是江浙一带的方言,讲的是人的潜意识问题,从弗罗伊德讲起,不停地讲,不停地讲,感觉似乎这个会结束了,就没有了发言的地方。他送我了几本书,印得很沉重。我感觉到的,是他的寂寞,有这样一个会,对于没有听众的思想家来说,多好。记得前几年到俄囯时,陪我的安德烈对我说的,以前在苏联时期,想说话,但不让你说,有克格勃监视。现在自由了,你可以随便说了,你什么都可以说,甚至可喊打倒叶里钦,但,没有人听你说了。
主席让我发言了。
可惜我讲话的录音文件坏了,没有办法记录下来,记得当时很有感觉,一同去的剧作家秦人,忽闪着眼睛对我说,讲得好,没听过理性与感性相合得这样好的讲话,呵呵,可惜没有录下来。只得把那学究气十足的理性的讲话梗概发在这里了。

我讲的题目是《中国大陆新时期文学的逻辑发展及其诸种文化矛盾与的冲突》①,讲了80年代文学的意义,讲了80年代文学在四个方面为90年代的文学作的逻辑准备,大体意思如下。
以1942年《讲话》为理据的“当代文学”建构了以“政治社会”为主体,把90%的“人民大众”整合于现代国家中的政治构想和文化动员机制,在政治文化、知识分子功能、传播机制上区别于“五四”新文化运动及以“市民(国民)社会”为主体的民族国家模式。
但新时期文学与上述“当代文学”体系相逆。
新时期文学的整体形态,在80年代文学中已基本定形。1980年代文学,在四方面对整个新时期文学作了奠基,从而构成新时期文学的逻辑起点。
第一,价值观上经历了人道主义到存在主义的探索,体现为从“政治文学”的“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新政治诉求,到社会文学、伦理文学、女性文学的人本主义深入探寻对政治文学的消融,张洁《爱是不能忘记的》贡献突出。继之体现为“85新潮”的现代派文学、寻根文学、先锋文学,以存在主义思潮为基本价值观,用文学的方式根本颠覆了“当代文学”的“政治文学”体系,并建立了存在主义的有效传播,改变了中国人的价值观念与行为方式。
第二,艺术思维与艺术叙事经历了从本质的人到现象的人的变异,实现了从古典思维到现代思维的飞跃,建设了新的叙事体系,体现为先锋小说叙事对传统现实主义的解构、深度消平、宏大叙事解构。马原1984年的《拉萨河的女神》为始,直至洪峰等人至80年代末的“先锋小说”,源于西方现象学、解构主义思潮引入,这场革命是对中国文学自古以来全知型写法的颠覆,奠基了直到今天的思维与叙事革命。
第三,知识分子功能与人物形象体系,经历了体制的人到市民的人嬗变,实现了从体制解体到市民重构的文学人格重建。这,一指作家队伍变异,王朔、梁天等文学策划师等体制外知识分子的崛起,二指出现了自由职业者、小工商业者、游民、消费者等市民形象,加以新写实主义零度情感模写,构成新市民之痞气、市俗气、市井气、琐屑性等,长期得不到主流话语的承认。这个变化直接影响到90年代文学,本点是对“当代文学”的体制性摧毁。
第四,进入传媒时代后,勃起了新的文学-传媒体系。80年代末期初期市场化渐进,领先声的作家通过传媒,始构传媒与文学共谋的媒体文学现象如余秋雨。一批有才华作家触电,构成庞大的电视剧创作群体,《渴望》、《编辑部的故事》、《我爱我家》为典型的创作,构成新的文学-传媒体系。这是80年代末期文学对包括90年代后的新时期文学体系最大的变异,这种变异至今咄咄逼人,让文学不断边缘化、消费化。
上述深刻变异,构成新时期迄今为止的文学新貌。本文研究证明,80年代文学是新时期、新世纪文学的逻辑起点,同时,80年代文学被遮蔽的上述风貌应重新阐释。
开完会,还参观了这家文物店的文物,几乎所有世纪的珍品都在这里了,有各种现代派经典画家的作品,如梵高的等等,边参观边嘀咕,想到这里,又觉得不恭了。
吃午饭时,詹姆斯又出现了,他宣布,下午参观杭廷顿。


091025灯下,追记080601上午
①这篇讲稿梗概,初讲于14届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后详发于《文艺报》,后被人大复印资料《中国现当代文学专题研究》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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