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狗狗的故事（1）

轻吻我的脚背，是它对这个世界的最后留恋

朱成方

    10月2日凌晨4点，我还没睡，窝在书房的电脑前，百无聊赖地拖着鼠标翻动网页。深更半夜的，不想睡还能做什么？

    静，家里静得能听到小东西的喘息声。

    只要我不睡，小东西总是趴在我身边，一双眼睛深情无限地看着我。（哦，忘了告诉你了，小东西是我家狗狗的名字。）偶而我感到脖子累了，转过身低下头看看它，它和我对视一会儿，就会羞涩地低下目光。等我转过头去，它便又将眼光定格在我身上。

    有狗狗在身边，夜就不会寂寞。它的目光，它的喘息声，总是在提醒我：“不管多晚，我都会陪你……”

    “呵呵，小姑娘，好去睡了。”我对它说。 

    其实狗狗是能听懂人们的话的。比方说，我对它说：“去不去？到下面散步去不去？”小东西就会一下子兴奋起来，在我身边急不可耐地绕圈子。等我换上鞋拿好钥匙要出门了，它还会奔到我妻子身边，让她也一起去。若是我们之间有一个对它怠慢了，它就会从喉咙里发出“嗯——嗯——”的长声，于是我们就笑了：“你看，它会发嗲呢！”我估摸着，它能听懂的只是“去不去？”这个发音，后来试了几次，果然如此。

    正因为狗狗是能听懂人说话的，所以它也常常会用不同的声音与我们“说话”。比方说，水盆子里没水了，它就会轻轻地叫“喔，喔！”要是家里人不理它，它也会骂人的：“汪汪汪汪汪！”

   正因为狗狗是能与人通过说活交流的，所以它渴望与人交流。我上班的时候，它一定会送我到家门口，我一定会对它说：“小东西，我上班去了，你在家要乖哦！”要是某一天我忘了跟它告别了，它就会在家里发脾气，不是把沙发背上的皮咬破了，就是在客厅的正中央拉一堆狗屎！等我回来了，它又会发觉自己干的过份了，便在我进门的那一刻，完成每天的欢迎仪式后，一下子趟倒在地，两眼可怜巴巴地盯着你，像是在对我说：“我做错事了，你打我吧！”看到它把新沙发咬出一个大洞，还从洞里咬出这么多填充物来！我当然会打它，但它就是一声不吭地挨着。等我出气了，说：“算了，以后不许再这么干哦，不拷你了！”它立马就会一滚身起来，一次次地跳起来，等我蹲下身子，它再伸出长长的舌头，舔我满脸的口水！

    如今再想想，唉，当初干吗打它呢！小东西的世界是寂寞的，从来到我们家后，它就不能跟同类一起。白天，我们上班去了，只有它孤独地守在家里，等着我们回来。可能在它的心里，它跟我们是同类呢！凭什么，你们天天能出去，它就得孤怜怜地呆在家里！凭什么，我送你们出门，你们都还不理我！

    听到我对它说话了，它马上转过目光看着我，并向一边歪一下脑袋，仿佛对我说：“你说什么呀，我听不懂！”又仿佛在说：“不嘛，我就喜欢这么看着你！”

    但过了不久，它竟然慢慢地走到我的脚下，轻轻地吻了吻我的脚背，转过身慢慢地走出书房。

    它可能去喝水了，也可能去撒尿了——等会儿，它肯定会回来的。我当时并没在意，仍在网上看一篇小文章。但我怎么都想不到，在我脚背上的轻轻一吻，是它在我身边的最后留恋！也是它对这个世界的最后留恋！

    大约5点，惜凤（我老婆）起床了。她匆匆洗刷了一下，便带上照相机，准备像平时一样到西湖边去骑车拍照。临出门时，我听到她在对小东西说话：“乖囡，你怎么睡在这里呀，地上很凉的……”紧接着，只听得她“哇呜”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囡囡！囡囡！小东西！！你怎么走了呀！！！”我冲出书房，便看到惊人的一幕：惜凤紧紧地搂抱着早已僵硬了的小东西，号啕大哭。哭了一会儿，又看看小东西的眼睛竟然是半睁着的，她又用手将之合上了。

    我看了一眼小东西逝去的地方，是在厨房，是离我最远的一个角落。据说很多动物都会这样，会在离族群最远的地方默默地死去。我又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我想，假如房门是开着的，它会走得多远？在舍与不舍之间，狗狗倒比人类豁达多了！

    看着惜凤用脸紧贴着小东西的脸，泣不成声的样子，我当时的感觉就是，我们家一个“成员”逝去了。作为一家之主，我得为这个“成员”安排后事。

    一开始我想将它火葬的，女儿在网上好一阵搜索，但均无着落。后来我就决定了，将它埋在一块山明水秀的地方。西湖周边那么多的山？没有一块是能留给小东西的。最后，我与乡下的亲戚联系上了，在他们家的毛竹山上选一块地方。

    一位精于收藏的好友送我一套手工彩绘的磁器，曾反复叮咛：连盒子一起放上几年，会越放越增值的！但此刻，我一看到这个大木盒。就把磁器挪了，把包裹磁器的黄缎子铺垫在“小东西的棺材”里，这才从惜凤手里接过小东西，轻轻放了进去。

    惜凤拿来了一块它平时在用的大浴巾，包裹住小东西的身子，又将它喜欢的好几只布狗狗，和一大碗平时爱吃的红烧仔排，一起放了进去。我捧着沉甸甸的“小棺材”，轻轻地说：“小东西，我们去了！”这时候，我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起，我脸上已泪水纵横了。

    病了二天，又一夜没合眼，我开着车却一点没觉着困。约半个多小时，车到武康。我气喘吁吁地捧着“小棺材”往山上走，脚下发飘，心鹿乱撞，背上早被汗湿透了。

    挖坑安葬，饮泣告别，一切都在默默中。一步三回头地离开那片竹林，我突然想到，明年的清明节，我会不会去看它，而它，又会不会盼着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