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爸爸》(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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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读书教育 |
分类: 读书笔记 |
作者:王朔
子健期末复习那段时间一直跟我们挤在大床上睡。更小一点的时候,他会把爸爸赶走,现在反而更愿意三个人挤在一起,美其名曰有“安全感”。我说他,你怎么越长越回去了。他大言不惭地回答,是呀,我还是小宝宝。或者为自己找借口,我有点不舒服,生病的孩子当然需要妈妈的照顾了。他不嫌挤也不嫌热,可把我俩给郁闷坏了。每晚我几乎都是贴在床边一动不动,老公常常抱怨自己不能随心所欲地翻身。有时会被他的梦话吵醒,有时会被他努力伸展的胳膊顶着,有时会被他粗壮的大腿压到,更多的时候是凌晨自动醒来欣赏他呼呼大睡的小脸。自己分析一下,之所以会容忍他这种行为,一个原因是懒得去陪他,另一个原因就是觉得这种日子不会太长了。
有一天晚上,我躺床上看书,他在旁边看平板,突然靠近我小声说,妈妈,你打过我吗?我随口“嗯”了一声。他有点伤感地说,我记得你打过,我小时候不想一个人去睡觉,就躺在你们房间的窗台上,你生气了,就用拖鞋打我,硬是把我赶走了。呵呵呵,我笑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自嘲道,你说我当初为啥啊,你现在这么大了我都不赶你走,怎么你那么小的时候还非得把你打走呢?他似乎感伤起来,说就是,暴力!我忙道歉,对不起啦,爸爸妈妈都是第一次当爸爸妈妈,有很多东西不懂,需要跟你一起学习和成长。说着这话,又觉得有点低三下四,连忙找补,唉,不过,我们也得教育你啊,很多事情小孩子做得不对,爸爸妈妈得批评教育啊!还有啊,这事你怎么老提呢,打算记一辈子吗?他说,是的。我开始挠他的痒痒,他一边躲一边哈哈大笑。突然叫暂停,说要转发一篇文章给我看。那篇文章标题是“被语言暴力毁了的孩子,长大了又能如何?”通篇都是小朋友被父母骂惨了的事,“你怎么这么笨,你脑子是猪啊”,“你怎么这么脏,像是垃圾堆里捡来的”,“还英语课代表呢,就考这点分”,“你唱得那么难听别唱了”,“我辛辛苦苦养大你,换来了什么”,“我要是你早就没脸见人了”,等等等等。可能父母都不觉得这是对孩子的暴力,相对于拳打脚踢,他们只是在文明地、实事求是地陈述一件事。殊不知,有多少孩子的勇气就被这样的话语给压抑住了,更有甚者,可能会痛一辈子,再也好不了。我看完忙对子健说,我可没这么讲过你啊!他承认,所以你是我的好妈妈。刚才还因为这篇文章想起了我打他的伤心事,现在又夸我是个好妈妈,我被他搞糊涂了,我这个妈妈到底是好还是坏?难不成在他的小心灵里面认为语言暴力比打他一顿更加难以忍受吗?
前几天看到两篇文章,一篇引用了一百年前的思想家卢梭的话:三种对孩子的教育方法要避免:一是讲道理,二是发脾气,三是刻意感动。另一篇为父母打孩子正名。卢梭说的这三种方法不就是我们平常都在使用的自以为正确的教育方法吗?先是摆事实讲道理,讲得口干舌燥了还无济于事那肯定会怒不可遏,轻则劈头盖脸地骂,重则拳脚或家法伺候。如果还不奏效,那肯定要苦口婆心地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爸爸妈妈为了你辛辛苦苦地工作,你怎么能无动于衷呢?这三部曲可以单独使用,可以混搭跨界,用得好了完全可以表现出父母“长袖善舞”的高超技能。如果都不让用,哎呀呀,我恐怕绝大部分父母都不知道该如何教育自己的孩子了。另一篇文章说打孩子不等同于家庭暴力,对于不懂事的孩子来说,狠狠打一顿的警示作用是非常有效的,比如说你对一个经常爬高上低的熊孩子怎么普及高压电线,你对一个时常下河摸鱼的熊孩子怎么普及激流险滩——打到他怕了,比你说再多都管用,所谓“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而且大部分孩子本能地知道这是父母对他的爱,不会真跟父母计较,也没见谁受了多么大的心灵创伤。现在的八零后九零后父母,闻“打”色变,实际上是怕,怕他们好不容易奋斗到今天这个层次,一打孩子就倒退回去了,倒退到他们那些不懂教育的父母同样的层次了。
我想打孩子这件事(撇开家暴成分不谈),简而言之不外乎有两个成因,第一,你是他爸爸(妈妈)。你是孩子的家长,子不教父之过,你认为自己当然有权力管教他。这似乎是一种错觉,把孩子不当人,而是当做自己的私有财产,可以任由你处置。第二,你被他激怒了。换言之,你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常说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这是一个成人应该做到的事。你肯定不会轻易对你的同事、朋友或者客户动手,尽管再生气、再无奈,你还是会忍着。但是在孩子面前,你不必忍了,尽可以随意发泄出来,包括这一天当中遭受的所有怨气。这样说起来感觉自己挺LOW的。孩子一旦明白了这一点可能会看不起你,怎么着,你在外面装孙子,回到家就变大爷了。
就像故事里的马锐,被爸爸马林生暴揍了一顿,原因其实很简单。马锐上政治课时发现老师说错了一个字,“恬不知耻”的“恬”说成了“刮”。他举手要求发言,被老师驳回了,说有什么问题下课再说。马锐认为学生错了老师当场就可以纠正,老师也应该做到这一点。他受不了老师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错误读音,未经老师允许,直接开口说了出来,引起了全班同学的骚动。事情到了这一步,如果老师能及时认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把发音纠正过来也就完了。可是老师认为马锐是故意扰乱课堂秩序,故意让她难堪,狂妄地带动全班同学闹事,非常气愤,立刻就跟马锐和其他同学争执起来。直到教导主任出面,将马锐和另一个男孩子“抓”到办公室,政治老师还没消停,不仅嘴上批评还辅以手势,动手推搡起来,马锐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一句“泼妇”让自己陷入与所有女老师对立的境地。于是,顺理成章地请家长,写检查,给处分。检查要写得深刻,处分的轻重程度要依据检讨的深刻程度来定,如果检查通不过就不能上课。本来马林生挺同情儿子的,也不想像老师那样对儿子动手,还主动替儿子写出一份“惊天地泣鬼神”的检查,他的目的只有一个,用自己多年写检查的经验,帮助儿子快速通过。他需要儿子做的只是将自己拟好的检查工工整整地抄写一遍。可是,老子费了半天劲,儿子一点不领情,拒绝抄写。马锐认为虽然他有错,但老师也有错,不需要这样糟蹋自己,只需要陈述事实,对自己错误的地方道歉就可以了。马林生一腔怒火腾地窜起来,几乎失去理智般地疯狂殴打儿子,直到把他打屈服了。
跟老马预料的一样,检查顺利通过,而且因为认识深刻,处分也免了。小马老实了,但是父子之间感觉怪怪的。老马决定找小马谈谈,他对小马说,“听话就不打,不听话就打。”“当权威仍然是权威时,不管他的错误多么确凿,你尽可以腹诽但一定不要千万不可当面指出。权威出错犹如重载列车脱轨,除了眼睁睁看着它一头栽下悬崖,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挽回,所有努力都将是螳臂当车结果只能是自取灭亡。”小马听呆了,说从来没有人这样跟他讲这些道理,难怪他吃了这么大的亏。我想起了前一阵儿听的《秦汉》里的故事,太监赵高在秦始皇死后假造圣旨赐死扶苏,拥立胡亥上位,又陆续害死了蒙恬和李斯,最后还想当皇帝,为了探探大臣们的口风,在朝堂上演了一部“指鹿为马”的剧目,一众大臣有的配合,有的沉默,有的反对。配合的人当然是赵高一伙,因为有利可图。反对的人当然是有良知的大臣,不畏强权据理力争。沉默的人是害怕,既不想得罪赵高,又不想违背良心。可这些不识相的人肯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教育孩子了,既不想让他遍体鳞伤地藐视权威,也不甘心让他畏首畏尾阿谀奉承。算了,算了,不管了,这好像已经超出了我的智力范围,随他去吧。
我把这段讲给子健听,问他,如果你上课时遇到小马那样的事会怎么处理?他先说,这什么老师啊!然后说,我自己知道就行了呗。我有点不信,你不会当面指出来?他说,我们杨老师从来都是知错就改的!哎,真希望你将来都能这么幸运,遇到的全是好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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