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木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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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叶广岑
翻开书才知道这是一部短篇小说集,一共15篇。我原本不太喜欢看短篇小说,不过这里的故事都很生动,也很有深意,细致的描写让人仿佛身临其境。其中有9篇是跟动物有关的,都有哪些动物呢?看题目就明白了:《注意熊出没》、《狗熊淑娟》、《熊猫“碎货”》、《老虎大福》、《山鬼木客》、《黑鱼千岁》、《长虫二颤》、《猴子村长》、《乌鸦卡拉斯》。每一篇里的动物都各有特色,但是最让我感动和难过的是狗熊淑娟,也许是因为它跟人一样,有着跌宕起伏的悲惨命运。
淑娟是一只黑熊,雌性,小时候过得很幸福,虽然它在不满一个月的时候被母亲抛弃在深山,却被地质队里做饭的老孙捡了回来,当做了宝。小熊崽已经饿得奄奄一息,被老孙的一锅面糊糊灌足了精神,欢腾雀跃,憨态十足,惹人怜爱。当时的地质队里只有队长有老婆,名叫淑娟,被一众光棍男子汉们羡慕嫉妒,搂着狗熊睡觉等同于“老婆”,因此给它取了这么个名。淑娟吃着地质队员们的饭菜,对他们就表现得非常亲热和友善,可以抚摸逗耍,还可以提着后腿玩倒立,别人可就没这待遇了。
地质队回城时把淑娟也带了回来,送到当地的动物园。在野外玩惯了的淑娟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别说它要发脾气了,地质队员们也都不忍心,以后再没来看过它。像人一样,时间是治愈伤口的良药,狗熊的适应能力也很强,淑娟在动物园里一晃就是二十多年。年轻时候的它很是风光过一阵子,现在的它已是垂垂老矣,不吃不喝有四天了。一直照顾它这么多年的饲养员林尧从一个毛头小伙子变成了年过不惑的中年人,唯一不变的是他们之间的感情。看着淑娟衰老的模样,虚弱的身体,林尧心急如焚。他找到园领导,要求改善淑娟的伙食。园领导说动物园经费紧张,门票收入不多,有限的资金得用在刀刃上,也就是那些国家一类保护动物们,比如大老虎、大熊猫的身上,狗熊属国家二类保护动物,又那么老了,实在是没有钱也没有必要给它改善生活。
林尧不等不靠,想办法为淑娟改善伙食。先是自掏腰包给它买营养粉和蜂蜜,可毕竟工资有限。然后又找到营养粉厂,收集机器上的边角废料细细筛过之后喂给淑娟。为了让营养粉厂领养淑娟,为它提供长期的营养保障,他通过在日本当研究员的妻子促成了营养粉厂与日本企业的合资。合资厂很快生产出了新产品,厂长也摇身一变成了名人,可惜对淑娟的领养事宜总是以各种借口推迟着。
同时,林尧岳父家里开始做起了生意。陆家曾是官宦人家,文革后落实政策,将没收的陆家大宅还给了他们。大宅子有三进院落有后花园有游廊,方砖墁地曲径铺石,透着精心、雅致和高贵。在二大大的娘家侄女下岗女工金静的建议下,他们开始了“陆家菜”的私人定制,主打官府菜,每天晚上只摆一桌,必须提前三天预定,主人可以作陪,吟诗作对,菜品是各种山珍海味,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讲究。自开张以来生意红火,在官府人家吃官府菜,洋人国人都趋之若鹜,有时要排半个月的队才能轮到。精美的剩菜也不浪费,自然是到了淑娟的肚子里。
金静终于鼓足勇气把肉肠丢进那个与她近在咫尺的大嘴里,淑娟吧嗒着嘴,快乐地叫着,小眼睛因为高兴而越发明亮,这使金静想起了商店出售的小绒布熊那扣子一样的黑眼睛。同这样聪明的动物是可以对话的,金静第一次对一只熊产生了人一般的感情,她试着摸了摸伸出栏外的毛茸茸的掌,看到了掌上那个鸽蛋般大小的肉瘤,乌黑圆润的瘤因为淑娟常常舔它,竟变得小石头般光滑。她又喂了一些食物,栏内的淑娟高兴地转了一个圈儿又坐到栏前,伸出带瘤的掌做乞讨状,或许它认为金静很喜欢掌上的瘤。金静又喂食物,借机抚摸了一下那个亮亮的瘤。淑娟读懂了金静的表情,当它明确地知道金静是爱它的时候又高兴地原地转了一个圈儿。
如果你以为淑娟可以一直这么幸福到老那你就错了。林尧病了,是可怕的出血热,几乎没命。等他回到动物园,淑娟不见了,被动物园卖给了一家民间马戏班。对园领导来说这是两全其美的事,不但省钱还能挣钱,又解决了老弱无力不再能为动物园带来经济效益的狗熊。林尧做出了一个令人大为惊讶又在情理之中的事,去寻找淑娟!几个月后当他终于见到淑娟时,他已面目全非,淑娟也同样面目全非,而且淑娟不认识他了。当他一边叫着淑娟的名字,一边抚摸着它的前掌时,得到的回报是野兽的本能,一巴掌扇过来,林尧的半边脸血肉模糊。我心里暗自揣度,即便淑娟还认识他,他该拿它怎么办呢?动物园不可能再把它买回去,假如他能凑到钱给淑娟赎身,难不成他和它一起隐居深山并为它养老送终吗?似乎有这种可能性。
林尧来到兽笼跟前的时候,黑熊已经又卧下了,那股皮肉焦糊的味道还没有散尽,熊身的某处还在青烟袅袅。林尧径直向铁笼走去,蹲在笼前仔细看那熊。遍体伤痕,骨瘦嶙峋的熊虚弱地喘息着,皮毛已大片大片脱落,许多地方露着鲜红的肉,几只苍蝇在品咂肉上渗出的血……
原来的营养粉厂厂长现在的合资公司老总丁一已经吃遍了陆家菜,问还有什么是他没吃过的,二大大说“清炖熊掌,酥炸驼峰”,“掌要左前掌,这只掌是熊常用舌头舔的,最难得;峰要挑白驼单峰,单峰质嫩,营养丰富。”你猜的没错,淑娟的掌上了陆家的桌,吃者无不留下深刻印象。我不禁对什么都能吃什么都想吃的人类感到痛心和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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