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知的游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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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读书笔记 |
作者:陈丹青
看到书的第一眼我把作者名跟陈丹燕搞混了,心想那么博学的作家怎么还说是“无知的游历”呢?太谦虚了吧!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丹青”,并非“丹燕”,是我自己比较无知才对,哈哈。我知道陈丹青是画家,家里有一本他的《退步集》,但是我没读过。看到作者简介上说,陈丹青1953年生于上海,1970年到1978年辗转于赣南和苏北农村插队,自学绘画,后去中央美院油画系深造,1982年定居纽约,2000年回国。业余写作,作品颇丰。
这本书收录了三篇长长的“游记”,是在2009年到2011年间为《华夏地理》杂志写的特稿。当时的主编叶南邀请陈丹青每年去一个国家,写一个题目,将来结集成书。可是丹青老师讨厌游记,从不读游记更没有写过游记,这本书里的文章既没有地理位置,也没有景点介绍,更没有美食攻略,对于这些方面的知识,我相信丹青老师的确是“无知”的,所以它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游记。那么它是什么呢?它是美术和文学,音乐和历史,丹青老师以自己所擅长和了解的艺术与现实中的景物对照,写出自己的发现和思考。他说,我是以画画的所谓“写生法”,以文字描摹所见而已。文字中涉及“社会主义”的话题比较大胆和敏感,也许是仅做了三期游历就终止了的原因之一吧。
书中包括三个国家,土耳其、俄罗斯和匈牙利,摘抄部分与友分享。
我迷恋所有古寺的表情,不知如何解读,也不想解读。不必是任一宗教的信徒,多年来遍访艺术胜迹,唯宗教艺术,最是耐看。远来土耳其,我差不多是为瞻仰教堂:蓝色清真寺的起建,时在中国明代,圣索菲亚大教堂的资格实在太老了,起建之初正当华夏的北魏末期,如今中国哪有半座北魏时期的寺庙而完整如昔啊——初到四五日,我决定哪儿也不去,就在两座老教堂附近镇日游荡,画速写。由旅社所在走数百步,既是蓝色清真寺的围墙,墙外老树排列,高及寺腰,枝条纠结,春芽将绽。寺庙出入无须门票。我们到得早,全寺正在清晓的爽净中醒来,回廊与高柱间空无人迹,仰面眺望,旭辉隔雾映照大圆顶,巍然灿然。——《航向拜占庭
上篇》
“景点”,旅游词语,太功利,功利既是无趣,现今我们都是旅游者,自当随俗:来回班机、全程的旅馆、走访地点,一律早早预订。真的旅行是漫长的辛苦,人与马徒步跋涉,一路迎向未知的经历。此行计划唯在伊斯坦布尔之外访塞尔丘克,不及别处:古希腊著名城邦以弗所遗址就在镇外不远的山麓。
由小村而上溯城邦,以弗所履历近两千年。“西风残照,汗家陵阙”,那是唐人的目光。神州如今尚能迎对夕照的古楼宇,顶多到明代吧,仅有的几处唐宋古建筑是明人清人的补修或重建——我不知世界各国可有其他古遗址如希腊,城廓历然,柱石遍野,裸裎着前生的骨骸,成全来世的凭吊与赏看:古埃及更古,遗迹多为神庙,玛雅故址倒也完好,巫气太重,都不及希腊城邦的废墟堆,处处留情,给你怀想当初的盛世与人烟。那些年走在曼哈顿,举目仰看,忽儿想:这超级城市总有溃亡的一天吧,数千年后,谁愿万里迢迢飞过来,只为瞻仰形销骨立的钢筋水泥群?——《航向拜占庭
下篇》
分布莫斯科的东正教堂并不能使这座都城连缀她的古风:伊斯坦布尔才是真正的拜占庭帝都。相比全盘欧化大局尚存的圣彼得堡,则莫斯科遗留的旧俄建筑很难撑起全城的欧洲景观——当然,我不该忘记1940年后酷烈战争的毁坏——红色首都的庞大建筑群才是这里的首席景观,然而也多少近似今日的北京,迷失了社会主义曾经有过的质朴气象:北京堆满摩天大楼,洋得太土,土得太洋;莫斯科虽未疯狂毁容,但解体二十年来景观部分的去社会主义化——效果暧昧,难以辨别——想必改变了冷战时代严厉而雄强的样貌。旧俄、苏联、新俄,此消彼长,混杂相处,倘若去掉红场,一如北京摘除紫禁城,俄罗斯母亲莫斯科,面目会是怎样?
革命、内战、二战、漫长的苏维埃……这里难道从未变动休整过么,走进来,仿佛与岁月无涉,暗沉沉的,每间屋子的神态,凝重而安然。上一世纪的所有物件显然被无数次使用过、抚摸过,摆在各自的位置上,既当心,又家常,凝着沉静的光泽。尽管他所过的日子在他的阶级真是俭朴的,但像这样的家居,即便在纽约的老牌富贵人家那里,也是一流的陈设,是我在欧美古董店看熟的风格与材质,过时了,不再制作了,但是结实耐用,手工细巧,银器、铜器、细瓷、丝绒、细麻或皮面的精装本、好看的十九世纪版画……——《雅斯纳亚·波里亚纳
记文学的俄罗斯 上篇》
庄园入口的长栏杆抬起了,朝里一望,委实吃惊,如果不被公路隔开,放眼展望,托尔斯泰庄园的每一方位伸向大地边际;正前方长长的林荫道,右侧密林,左侧大湖,远岸漫坡散布的田舍,都望不到尽头,唯在蔚蓝天幕下有层次地展开初夏的苍翠——在欧美走访过几座私人庄园或带庄园的旧时贵族宅邸,大归大,多少有目力所及的范围。眼下,仅一望雅斯纳亚·波里亚纳的托尔斯泰私产,他在我心中豁然变了一个人,不再是文学家,而是大地主,他一辈子的优越与苦恼,此刻被这万物滋长的土地,大规模证实了。——《雅斯纳亚·波里亚纳
记文学的俄罗斯 下篇》
安德拉什街左右夹道排列着一种雅致的树,树叶嫩绿,色青灰,叫不出名目。树下有长椅,背对故居的一枚椅面漆成黑白琴键。坐了一坐,望见李斯特故居对过大楼的灰墙面排开一长列小小的照片,配着圆形黑框。为什么将人像嵌在临街墙面上?过街细看,照片鹅蛋大小,黑白,瓷质,如墓园的遗像,有军人、官员、工农、演员,还有稚气未脱的男孩,典型社会主义公民。巡看十数枚,每件遗像标明的卒年都在1956-1957年。我怦然心跳,猛想起匈牙利事件,很快,找到了纳吉的肖像:那位著名的改革首脑,戴着眼镜,像个教授——“邓小平是中国的纳吉,应该把他送上绞刑架”,这是江青说的话,1976年江青被捕,我在文件传达会上听到这句最高指示。。。记下这一笔,此下如何叙述?这是我此行最重要的经历。之后我出神端详大街上的匈牙利人,越过他们的脸,看见那排遗像,那尊绞刑架,内心是对匈牙利人的伤痛和尊敬,还有,锐利的,带着苦味的嫉恨——我只能称之为嫉恨——这小小的国家能有这样一座纪念馆,我们没有。什么也没有。“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一句诗出在一个国家,原来并非虚妄。——《从布达佩斯到拜罗伊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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