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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5-21 06:00:33)
标签：
杂谈读书 |
分类： 读书笔记 |
作者：邓一光
这是作者的散文集，包括一些见闻一些游记，还有一些写给父母儿子的文章，有的文章让人很感动，有的文章让我知道了原来作者小说里的某些故事是实实在在的真事，而且不是别人的事，就是发生在他自己身边的事。
让我感触最深的是作者去西藏高原中印边境采访，那里的生存环境和那里的兵。
大雪封山的日子，兵是乃堆拉唯一存活着的生命。
雪漫漫，一日积盈两三米，进山的路被封死了，除了风，没有谁能够通过。山上的官兵们靠着啃冰块、吃罐头干粮维持生命。冰块是1号湖或2号湖中的陈年的湖水凝结成的，凿成四四方方背上哨所，化开了煮饭喝水。仔细分辨，可以从中看到曾经绿过和活过的生命。罐头有好几个品种，比如午餐肉、红烧肉和豆豉鱼，不过它们都是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初的产品，在阳光灿烂的内地，这些食物的十几代甚至几十代子孙早就被人们新鲜地吃掉或者不耐烦地倒掉了。大雪封山的日子，后勤部门的军官为往山上运送补给的事全都显得脾气暴躁，他们一把一把地揪扯头发，骂娘。当然，他们只能揪自己的头发，不能去揪别人的，揪别人的别人不干。据说大雪封山的日子是后勤部门军官头发极度稀疏的日子，只不过这样的日子需要保暖，他们全体都紧扣着毡绒帽，不会把帽子摘下来给人们看他们的秃头。
乃堆拉一年只有两个季节，4月到10月是雨季，剩下的就是大雪封山的日子。西藏，那个神秘的地方，不仅有迷人的风景，神圣的信仰，还有这样的生命禁区。我们普通人恐怕无法想象，那些兵们是如何生活在那里的。
他们一样要巡逻，要把枪暖在怀里，以便随时能拉开枪栓。在几米深的大雪里，在七八级的大风中，有时用“爬行”比“跑步”更有效。
他们一样要读书学习、还要军事技术训练。虽然只能呼吸到别人一半的氧气，却要多吃一百倍的苦，还要对自己严格要求，不论军事技能、读书学习，还是做饭娱乐，都要“优秀”。
他们一样要休息。休息的主要方式是写信，尽管这信可能要几个月之后才能发出，信的内容只是简单地报个平安。他们也读信，收到的家信已经读了几百遍，甚至可以熟练地背出上面的每一个字，他们仍是会读，读，便是与父母兄弟的对话，让他们有了期待和希望。
乃堆拉的兵都很神气。神气，不是俊气。因为长年驻守雪山哨卡，恶劣的自然环境已经使他们原来的模样完全改变了——脸色一律酱黑，皮肤干燥，每个人都至少脱了几层皮，嘴唇皲裂流血，头发脱落，眼珠发黄，指甲凹陷，汗毛囊孔永久性坏死，所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心脏病和风湿病……包括十七八岁的小战士在内，每一个人兜里都揣着一瓶救心丸——心脏猝然衰竭停跳的事时有发生。不久前，哨所一位军官就是因为心脏病突发，在巡逻的路上一头栽下悬崖，牺牲了。
“牺牲”在乃堆拉是一个平常的词，平常如夏天到来积雪融化时袒露出的一块石头，春秋冬季飘然落下的一片雪花，是不会让人吃惊的。乃堆拉是一个生命禁区，生命在这里很难存活，在乃堆拉，养下的鸡像麻雀，狗像刺猬，猪像猫崽。这里的生命全是由山下上来的，上来了，就不走了，或者消失在乃堆拉，或者站立在那里，成为乃堆拉的一个标志。
有些兵被派去高山之上的观察点坚守，有时是几个人，有时是一个人。不管是几个人，还是一个人，最后都有一个让我非常悲哀的结局，那就是他们几乎都不会说话了。几个人刚开始很热闹，东家长西家短，天南海北地聊，可是聊到最后，连每个人手上脚上有几个箩几个斗都一清二楚的时候，相处到无需说话只要一个眼神大家就能沟通的时候，语言就是多余的东西了，甚至到了一开口说话就想呕吐的程度。云上的日子就是一天天简单地重复，重复到让人绝望。一个人的生活更无需多言，必须顽强地与孤独斗争，刚开始他努力跟自己说话，给自己唱歌，渐渐地他就只会发呆不会说话了。
我猜想大多数人们像我一样，平时根本不会想起这些守卫在高海拔地区边防哨所里的兵，只是偶尔从春节联欢晚会上煽情的节目中看到他们的身影，尽管条件艰苦，但仍神采奕奕，尽管呼吸困难，但仍抬头挺胸坚定地呼喊着口号，诸如“国旗在，部队在；部队在，国旗在”，或者“我们在这里，国土一分一寸不会丧失”等等。对于我们来说，他们是那么遥不可及，对于他们来说，随时可以为祖国和人民奉献自己的生命。
我不知道这些兵都来自哪里，他们是否明确知道自己的使命，能毫不犹豫地献出年轻的生命，在战争中或者在恶劣的环境中。他们的家人是否确实有着这样高尚的情操，能毫无怨言地接受自己的亲人牺牲。我能说我不愿意吗，你尽可以嘲笑我是妇人之见，怎能把个人的生死与国家的安危相提并论，可是又有哪一个母亲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生龙活虎的孩子再也回不来，或者从一个开朗乐观健壮的青年变成一个只能与世隔绝再也不能融入社会的痴呆。子健也有梦想成为一个军人的时候，我觉得他梦想中的军人生活，只是轰轰烈烈地在战场上驰骋，挥洒自己的热血青春，他绝对想不到还有这样一种军人，是在孤寂中渐渐变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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