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生活中打捞剧本
(2023-09-26 12:41:00)
我体会,剧作家要到生活中去打捞剧本。走入民间,走向生活深处,走向人性深处,体验百味人生,才有可能写出好剧本。
我从事剧本创作已经四十年,排演了六十多部戏,写过东北国有企业下岗工人,资源枯竭矿山的拣煤女工,写过中原贫困乡村冒死分地单干的农民,写过怀揣梦想进城打工的农民工,也写过地震灾区舍生忘死的士兵,写过出租车司机,长途货车司机,卖花送花的北漂小伙,住在地下室在城中打拼的外省青年,当家教的贫困大学生……这些人物都来自生活,都是普通寻常的小人物,没有惊天动地的事迹,没有豪言壮语,如草如木如石如溪,但他们是中国社会最基础的人群,是支撑社会发展、时代运行最基本的力量,也是最能打动我的人。
在我看来,人类有两部历史,一部是写帝王将相英雄豪杰名人名士的,见诸史册,家喻户晓,另一部是由平民草根寻常百姓书写的,他们多不见经传不为人所知,但同样重要同样精彩,艺术更应该关注和书写他们。草根小人物身上蕴藏着人性的复杂性丰富性,蕴藏着真善美,蕴藏着异常顽强的生命伟力,当社会动荡纷杂,价值观念混乱,很多人陷入大迷惘大困惑时,普通人以最朴素最坚强的生命态度和生活信念互相支撑着,在各样的生存困境中释放着他们的力量他们的光芒,他们的痛苦欢乐,他们的梦想渴望,他们的拼争苦斗,更耐回味更值得去发现去开掘,我愿意用一生去书写他们。
这些年,我最快乐的事便是到生活中行走,到厂区矿区棚户区去,到一座座乡村去,到一座座军营去,和各行各业的人喝酒聊天交朋友,他们教会了我很多,给予了我很多,下岗工人家庭的艰难让我流泪,六百米下的矿工让我动容,山石飞落,背着救灾物质奔行的士兵令我血热心热,城中村、城边村农民工的日子让我沉默沉思,每个人都是一本厚厚的书,每片土地都埋藏着诗,埋藏着戏剧,让我内心被激荡灵魂被洗涤,让我不能不写,一个个人物,一个个场面,一个个细节,一句句台词,如河水般从我心中流涌而出。话剧《父亲》、《矸子山的男人女人》丶《黑石岭的日子》、《万世根本》丶《士兵们》(合作)丶《兵者,国之大事》(合作)丶《长夜》及小剧场话剧《花心小丑》丶《乡村往事》《两个底层人三部曲》都是这样写出来的。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我将按我认定的这条路走下去。
从生活中打捞剧本大抵有几种情况:一是写熟悉的生活,积累多年深藏于心,被重新激活重新点燃,但写作时仍要到生活中去,到生活现场去再补充,进一步强化你的生命体验,进一步强化你的思考,展开你的想象。我的话剧《父亲》是写九十年代末东北下岗工人生活的。我从小生长在工人堆里,十分熟悉工人,也了解下岗工人的生存处境和精神困境,写作时调动了大量生活积累,但我仍不时到工厂厂区,到下岗工人中再感受再体验,不断燃烧自已。再一种是写不熟悉的生活,写作前更要下功夫到那片土地上去深入体验充分占有生活,寻找真实的人物,寻找最好的切入点,寻找不一般化的语言和细节。这个过程不能省略,不能走马观花浅尝辄止,更不能想当然,你需要深入到生活的最深层去,发现金子发现宝藏。话剧《矸子山的男人女人》、《黑石岭的日子》是写我不熟悉的矿工生活,我用了长达两年的时间去矿山和矿工们交朋友,掌握了大量生活素材,结识了各种各样的男女矿工,感受到了他们十分丰富的内心世界。再有一种是写历史年代戏,历史已成为遥远的过去,写作者需要大量阅读研究历史文献资料,走到历史生活中去,同时也需要到历史人物生活过的地方去,到历史事件的“发生地”去,进一步唤起你的体验,燃烧你的激情与想象。写话剧《从湘江到遵义》(合作)我们重走长征路,从红军湘江血战的战场一路走到遵义,沿途搜集了很多鲜活的素材,岩石上红军标语仍在,一座座无名红军烈士的墓仍在,红军领袖们开会的会址仍在,那些山那些水,那飘动着的云雾,那崎岖的山路,那的风那的云都在向我们讲述,随处都有故事,都有红军的气息。我们一点点被感动被燃烧……
走向生活,走入生活的过程是写作者“看见”和“听见”的过程,也是体验和想象的过程,写作者会被激活被照亮。你会看见“光”,看见你未来要书写的那个世界在向你走来。
四十年间,我一直坚信,只有剧作者被生活感动,被生活燃烧,剧本才有可能感动和燃烧导演和演员,只有导演和演员也燃烧起来,才有可能燃烧观众。
从生活中打捞出来的戏观众是喜欢的,话剧《父亲》已演了二十年,每次演观众反响都十分热烈。《矸子山的男人女人》、《黑石岭的日子》在矿山演出时几乎引爆了整座剧场。《从湘江到遵义》从北京演到广州,场场爆满。
生活是无边无际的汪洋之海,是矿藏丰富的辽阔山野,是一本无字奇书,需要写作者走入其中深入其中,用全部身心去发现去开采,这是艺术创作的“硬道理”。有生活未必能写出好作品,但没有任何生活,靠胡编硬造,靠小聪明小灵感小才华肯定写不出真正的好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