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自李松散文集《一个人在路上》(2013年,华夏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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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松
在我的印象中,乞丐大致可分为老、弱、残三类,但身材魁伟、步伐矫健的英年乞丐也不罕见。他们在大众面前的基本形态是:卑微、可怜甚至猥琐、无赖。
在北京,乞丐是很多的,他们活动在一些繁华地段。长安街是中华第一街,然而,在这条令中国人自豪与骄傲的大街上,我每次经过,都能看见一些不协调的底色。沿长安街东行,在外交人员公寓门前的人行道上,隔几步就有一名乞丐,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有老人、儿童,也有妇女,有四肢发达的正常人,也有各种伤残人。有的跪在地上向行人不停地作揖,有的趴在路边伸出脏兮兮的双手。
对乞丐,我怀有一种恐惧的心理。每天,我们公司的几个同事,都要从北京新世纪饭店写字楼准时出来,横穿一条大街到对面的公安部大食堂吃午饭。有一次,在路口我躲闪不及,被一个小女孩纠缠上。她把黑糊糊的一只小手紧紧揪着我的衣角,另一只手紧紧抱住我的大腿不放。我只好掏掏口袋,发现除一角零票,就是一张百元大钞。便给她一角钱,想不到她摇摇头不要,嫌少,张口就要一元,无论我怎样哄,她就是不松手,把我急得大汗淌,最后还是公司的一个女孩给了她一元才松手。
在吃完饭回公司的路上,我与另一个同事又谈到了乞丐。他的说法是,小时候父母的教育总是说对不幸的人要有同情心,具体到乞丐,就是要同情他们,给他们一些钱。这无疑是很好的教育,而且确实管用,所以他后来也总是会给遇到的乞丐一些帮助。但这几年他不再给了,原因是求乞的人太多了。他还进而感慨道,当一个有限的空间内拥挤了太多的人之后,人的生命就会变贱,人的同情心也就会相应地减弱。当时我附和着他,因为他说得的确有道理。但我没有说出的一点不同意见是,人们对乞丐的“视而不见”,首先缘于人们对乞丐的不信任。如果一个人见到一张肮脏而又凄惨的脸,首先会怀疑他的背后是否藏着狡黠,是否有一个“乞丐富翁”的传奇故事时,那么这个人伸向钱袋的手就会踌躇着缩回来。现实如此,不管是媒介的报道,还是人们的闲聊也在不断地告诉我,街上的乞丐中有太多的假冒货色。
那是1999 年11
月初,当我从云南流浪到长沙时已是黄昏,天下着毛毛雨,我推着自行车孤独地走在大街上,准备找一家旅馆歇下。突然,从我的身后追上一个乞丐,在昏暗的路灯下,那沙哑的乞讨声、肮脏的脸让我分不清性别和年龄。我毫不犹豫地掏了十元钱给他,他千恩万谢地退下。这时,一辆“的士”嘎一声停在我的身后,等我回过身,只见那乞丐钻进车,一遛烟走了。这时从我的身边走过一对恋人,我隐隐约约听见男的对女的悄悄地说:“看,这个傻冒,给骗子耍啦!”瞬间,那种受骗的感觉让我钻心地痛。
还有一次,我从北京双安商场出来,见到一位小伙子被一个小女孩抱住了大腿也不愿给钱,拖着女孩走了十多米,也没把她甩掉。小伙子大声地威吓后她才松手,不过那小女孩马上躺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此时,在不远处的立交桥坐着晒太阳聊天的一个妇女走了过来,一副打抱不平的样子:“这是娃娃噻,不给就算啦,干吗还打她?”小伙子被憋得满脸通红,半响说不出话,只好丢五元钱给那女孩,逃之夭夭。内情人说,那女人是小女孩的母亲。有一次,我在北京崇文门、北京站等地铁口见到了几名“求助”的“学生”,她们脖子上挂着一张硬纸板,上面写着自己的“悲惨遭遇”。其中一名女孩在她“失学的呼唤”中写道:“父亲不小心从山上跌下变
成残肢”、“母亲患胃癌”,自己因此失学。在纸板下部还贴着一张照片和一张加盖了公章的“重庆邮电学院休学证”,照片上一名男子满脸血污躺在一张长椅上,这位自称“张利”的女孩身上背着书包,以便随时将路人扔下的钱放进去。几天后,我在《北京晚报》上看到这4
名“悲惨”的“女学生”被地铁分局带回审查。经分别与4 人家乡派出所核查,这些十多岁的女孩只不过是当地的普通农家女。随后4
人也承认,她们来京只为了打工,刚到北京时有人做过小买卖,有人做过保姆,后来看到有人干这“行”收入颇丰,便花钱购买了别人写好的“遭遇”、照片、学生证和休学证明,开始了乞讨生涯。
与这些“学生”异曲同工,还有一些人则看中了人们对改邪归正者的同情心理,以此为幌子做起了乞丐。有一年4
月,在西直门、公主坟等地铁站里出现了一位身背吉他的男子,他用并不优美的嗓音边弹边唱,地上则放着一张纸板,上面写着:“刑满释放,没处吃饭,背上吉他,奔走四方,自食其力,别靠偷抢。”他的“改过之心”骗得了不少过路人的同情。此后不久,这名“歌手”被地铁西直门派出所民警收容。经调查,这名男子是湖北省松滋市某村的一个普通农民,盲目来京后没有生活来源,便突发奇想准备了一套“行头”乞讨。
我的一些亲身经历告诉我,有时我们的善良也会被愚弄和欺骗。面对乞丐,给钱,可能陷我们于可笑,资助了诈人钱财的骗子;不给,又可能陷我们于不义,因为可能拒绝了一个真正需要帮助的弱者。可以这么说,对乞丐的不信任,是我们这个社会的不幸。我们都知道,乞丐行乞诉诸的是施予者最基本、最该具有的情感——同情弱者,而且它要求施予者付出的代价极小,不过是绝不影响其生活的一点小钱。利害相权,向乞丐布施是一件并不困难的事情。而这样的行为,在我们具体面对乞丐时都要踌躇乃至收回,可见我们对他人的不信任已近悲哀的地步。
一位在巴黎散过步的朋友告诉我:那儿的乞丐从形态上往往不易分辨,他们常常带有某种艺术身份;少数乞丐衣冠楚楚,多数乞丐虽无力于穿戴,至少也能保持整洁;更重要的是,他们讨钱是以彬彬有礼的方式,决不哀求,更不强求;他们似乎是有风度、有尊严的乞丐;他们似乎仅仅在乞求一种帮助,而非乞求怜悯。后来我读了一些有关欧美见闻的书刊,验证了朋友并没骗我。
中国乞丐的信义大厦,已被一些假乞丐摧毁殆尽!我感到很悲哀,在我们的社会,连乞丐也面临“信用危机”!虽然每次面对乞丐时,我都无法拒绝帮助他们,可始终消除不了那种莫名其妙的矛盾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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