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上班的公司对面,有一座大楼拔地而起,没多久就盖到第18层了。我那天早晨一到公司,听同事说,有一个民工跳楼自杀了!这消息在同事之间平静地传递,似乎没有什么值得激动的理由。可亲眼目睹民工跳楼的那个同事最后补充了一句:
“他跳下的时候,太阳刚刚升起……”
我的心一下打了个寒颤!一个民工自杀了,他选择了以下坠的方式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他为什么跳楼呢?我想,他准备跳楼的时候,肯定没有张扬, 因为那时,太阳还没有升起呢。他悄悄地爬上第18层楼,走到楼的边缘,下面一片混沌,只有上早班的人匆匆走在路上,谁也没注意到,一个年轻的民工,正爬上自己和工友一块砖一块砖垒起来的高楼。他在绝望之前,或许他多方面做过努力,想尽量保留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仅有的一点勇气,但他失败了,跳楼成了他最后唯一能够选择的东西!我想,他肯定没有恐高症,从去年三月开始,一层、两层、三层、四层……在这个建筑逐渐上升的过程中,他就练就了一种对高度的依恋和向往,站得高才能看的远啊!我想,他肯定天天在盼:楼高了,就可以看得很远很远,穿过这座城市,就能看见家乡……现在,大楼已经盖到18层,正在封顶,他却在这个早晨,选择下坠的方式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我想,他站在大楼的边缘,肯定很孤独,因为他这时想起了远方的亲人,比如父母、妻子、小孩、兄弟姐妹……他们熟悉的笑脸从他眼前一个个飘忽而过,他有些依恋有些愧疚,他双眼一闭,纵身一跳,他当时的情形,让我自然而然地联想到“静如秋叶”这个美妙的短语。他在下坠,几秒,或是十几秒,反正速度极快。这个瞬间,他在恐惧?或在后悔?我不得而知。下坠的过程是以“咚”一声结束的,声音沉闷而模糊。于是,地上鲜血四溅,犹如一朵绽放的菊花,成为一种标志,表示一个鲜活的生命的终极!有人惊呼着围拢过来,议论纷纷。此时,有人打电话报警,几分钟过后,警察赶到,以极高的效率,处理现场,疏散人群。人们纷纷散去,他们还要上班,有的人把这个消息带到单位,轻描淡写地传给同事,没有引起任何激动的争论,因为这些他们司空见惯。有人在上班的途中把这个消息早已经忘记。因为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职称、晋级啦,比如为小孩的前途操心啦,等等。一个鲜活的生命从这个世界消失了,生活还在继续,人们该上班的照样上班、该作爱的照样作爱、该吵架的照样吵架、该吃饭的照样吃饭、该睡觉的照样睡觉,这个民工的消失对这个世界没有丝毫的改变或是说影响。但是,我在想这件事的时候,一个疑问始终像魔鬼一样缠着我的大脑:他为什么要跳楼呢?
整个上午,我的大脑都被这些胡思乱想充斥着,极累,以至中午都没心思出去吃饭。
一小时后,吃饭的同事带回最新的内幕,说那民工是因为老板拖欠他半年的工资,多方讨要无果,要回家过年又没钱才跳楼自杀。感谢同事!她为我带回来了对我所有想象能尽量合理存在的证据!自杀,是对生命的放弃。这种极端的做法是多种多样的,比如自缢、跳河、喝毒药、割动脉等等,这个民工选择跳楼,这大概同他当时的工作有关,他用无声的抗议,来提醒人们对他最后的关注,可这些都无济于事。因为,生命意味着一切!
这使我想起他的身份:民工。对于民工在这座城市的处境,我最先是从一个小区里的一块斑驳的黑板上认识的。那天,我从一个小区经过,看见黑板上写着这么个告示:“春节前夕,民工逐渐回潮,希望广大居民提高警惕,加强防盗、防火……”,这张告示,醒目地在那里张贴了将近两个月,我不知道其他人看见了怎么想,但我每次从那里经过,都仿佛吃了一只苍蝇一样感到恶心!民工背井离乡进城是为了打工挣钱,或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寻找一条自己更好的生路。可在一些城里人的眼里,民工仿佛带着“原罪”,是理所当然的“违法犯罪嫌疑人”。城市交通堵塞,怪罪民工;城里人下岗找不到工作,归咎于民工抢饭碗;治安不好,也是民工蜂拥进城所致;民工不签劳动合同,是“素质低,不知道保护自己合法权益”,甚至对民工从事危险工作,也认为是“要钱不要命”。我多次听到城里人说,民工是“麻烦制造者”。我想,这名民工自杀了,会不会也有城里人在责怪:“麻烦制造者”又制造了一桩自杀事件!
民工自杀,在这座美丽的城市,已经算不得什么新闻了。每到春节前,“为民工讨回血汗钱”成为从中央到地方媒体关注的一个焦点,说明民工白干活已经是一种见惯不惊的事情了。我经常从媒体看到,一些民工保护自己的权益时采取了极端的方式,放弃许多城里人看来正当的途径。因为他们之中,大部分不懂得《劳动法》和《工会法》,没有专门的机构来向民工解释法律程序,为他们提供法律援助。有一次,我接触到一位被老板拖欠工资的民工,他的语气充满了无奈和悲观:“遇到这种事情,监察部门要么不管,或是久拖不决,这样,我们根本和他们耗不起,仲裁机关也经常以超时效为由不受理。再说,法律法规对这些拖欠工资的老板处罚太轻,这对他们根本不算什么!”
当然,我并不赞同民工采取极端的方式解决问题,但又有谁能为遭遇不公的民工主持正义、讨回公道、讨回吃饭钱呢?一个民工选择下坠的方式结束生命,这是一个极简单的过程。但这事件对我的触动很大,它让我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倒抽了一口冷气。
两个月后,大楼竣工了。搬进了许多公司,白领们华装豪车进进出出,谈笑风生,丝毫看不出这里原来发生过自杀的痕迹。每次从这里经过,我都会不由自主地看看那民工坠落的地方,并且告诉自己:“那里的血迹现在已经清洗,但并不等于曾经没有。”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总要这么提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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