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日. 走在时光之外
6.5八宿――然乌,行程130km,然乌湖露营,海拔3850m
摩托哥们一早走了。据说是队长给劝退的。昨天的经历让人心有余悸,我们无法承担他的安全。他的杂物架还有不用的东西放在我们车上,约了拉萨再见,祝他一路顺风。
路上的人,相识是缘份。一夕歌酒,各自上路,再相见亦是云淡风清。倘步调目标一致,或可同行一段,也应即离两便。若是硬要绑到一起,互为负担,失了自由自在,徒增烦恼而已。http://s12/bmiddle/55fa8a18gc31cc8ace4bb&690
今天只有100多公里,因为不用赶路,心情很放松。晚上要到然乌湖露营,老驴新驴都很happy,老驴很久没露营啦,十分期待,新驴从来没露过营,又忐忑又期待,因此所有人都兴奋着。
出来这些天第一次大家早餐没在一起吃,三三两两地拉帮结伙勾勾搭搭,估计都在算计着晚上谁睡谁呢。
街上扫荡一圈,买了些罗哩罗嗦的东西,出了城慢慢溜达。
八宿到然乌的路已经修得非常好了,以前这里可是川藏线上有名的鬼门关,滑坡啊泥石流啊说来就来,埋了许多过往行人和车辆。现在滑坡高发路段架了好多水泥长廊,基本可以保证四季畅通了。
尼玛一早就很开心,说带我们去世外桃源。尽管他吃的品味不怎么样,对于他的审美情趣我们还是非常认同的――他说“真好看”的地方一定是真的很好看。
钻出一个水泥长廊,路跟着河水拐弯的地方,左手有一个特别窄小陡峭的路口,坡上有漂亮的玛尼石堆和高大的经幡阵。一条细小的土路绕着山势向山谷深处延伸。右手河的另一侧山崖上有个修在岩洞里的寺庙,尼玛故做神密地说这是一个“双修”的寺庙,说得大家恨不得游过河去。
藏传佛教最神密的就是“双修”,一般大点的寺里都会有一个“密宗院”,里面供奉的佛像几乎都是双身的,能进密宗院修行的都是极别很高的僧人。小时候看少林寺,觉远的那一堆“尽形寿”看得泪光莹莹,从此知道出家是要戒人伦的。藏密归根倒底也是佛教,怎么不但不戒,还处处彰显呢?
我们都对这个问题充满好奇,从西藏回来之后我狂遛狗哥,找到的资料仍然不足以解惑。藏密讲究上师传承,外人很难窥得门径。越神密的事物越有致命吸引力,这几年藏密遍地开花或许与其神密有关?
寺庙悬在半空,看不到上下路径,没有桥通到河左的公路上来。我观查半天不得要领,突发奇想:是不是有机关暗道从洞里通向某个神密所在,如同香巴拉的“地之肚脐”?
经幡阵中间一个僧人打扮的男子孤独地磕长头,趴下,起来,趴下,起来。见我们来,转回头来看,露出灿烂的笑,并不停止起伏。从不知道灿烂的笑里也可以有谦卑,有悲苦,被心里的怜悯吓住了,看呆了。后来尼玛说,他是犯了重罪的僧人,要磕十几万个长头,并且至死都不得被原谅。
拍过很多很多照片之后,我们沿着那条细小曲折的土路进入两山之间的缝隙。
绕到山背后,眼前豁然开朗。山坡在身后朝两边漫延开去,芳草鲜美,杂花丛生。远处阻住视线的雪峰在烈日蓝天下银亮耀眼。坡地尽头有更深的山谷,谷底是一大片平原,绿茵茵的青稞田,围着中间成片的夯土藏房,其上似有微微的雾气拢罩。山谷四外被高大的雪峰兜住,洁白的峰尖和云朵纠缠在一起,云影在山坡上地面上游动,深深浅浅的线条、明明暗暗的色彩,变换着生动鲜活的韵律,让这幽寂的山谷充满了灵性。http://s4/bmiddle/55fa8a18gc31cc904f6c3&690
车还没停稳,我们尖叫着冲了出去,身后跟来尼玛克制的声音:“嗳,不要叫!”扭回头才注意到旁边草地上散坐了一干僧俗人等,最远一人衣冠壮重,似活佛。余人面向他或跪或坐,这时都扭了头看向我们。赶忙噤声合掌,一边说“扎西德勒”,一边趋近。近了又发现不象活佛,僧人都是剃发的,这人高冠之下是长发,挽了道士髻。几个徒弟倒是短短的寸头。尼玛也不清楚,说可能是白教的。后来在拉萨问了好些人,觉得他很可能是黑教的法师。
佛教在传入西藏的时候跟原始宗教结合,形成了几个教派,其中最晚形成的也是目前影响最大的是黄教,班禅达赖都是黄教的大活佛。其次是红教,花教,白教,最接近原始宗教的是黑教,也叫苯教,只在很小的范围内有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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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挨着旁边坐下,尼玛一边听一边轻声翻译。这是驱鬼除病的法事,做给一个生病的老女人,还有一个刚生完孩子的妇女和她怀中的婴儿。法师森然端坐,唱一段,说一段,间或摇动铜铃手鼓叮叮咚咚,偶尔拿起法号,吹一两个呜咽般的低音。告一段落之后徒弟递来个装了水的大可乐瓶子,法师从衣袋里掏出几颗土色药丸放进去,晃一阵,水变成泥浆色,又吹进几口气去,递给病人,两个女人各喝了两大口,法师又嘱咐了回去以后如何服用。病人诚惶诚恐接了拜谢。徒弟们又拎来一桶水,法师用一只长长的扎了白色牦牛尾的法杖沾了水甩向面前这些人,他们都伏身合掌,感激不尽的样子。我们也跟着合掌低头,接受这圣水。
开始以为藏民是下面村庄里的,直到法事完结他们上了一辆拖拉机开向相反的方向,法师和徒弟们也坐上小卡车开向山外。他们远远跑来行一个法事,显然被特意选中的这个地方因此被赋与了神圣意味,似乎冥冥之中存在我们未曾感知的神密力量。到拉萨之后我就再也弄不清这一天是哪一天了,直到补日记时按照片的日期排到去然乌的这一日,但是没有任何记忆加以佐证。如果相机设定错了,很可能这事就不是发生在这一天。它跟前前后后都不搭界,不能用路途串连起来。好象一个闪神,时光倒错。对于失忆一般的这段记忆,我总愿意相信它是有启示的。这个美得不似人间的山谷让我无数次想到佛国香巴拉,想到通往香巴拉的神密路径。照片在雪山草地的强对比度之下无一例外地失败,但是头脑中的图景一直清晰鲜活,有轻风和阳光的味道。
然乌湖的风景被很多人描述过,然而源于文字和照片的任何想象都不及看到它的第一眼那般让人动容。我们中午抵达,原计划去来古村看冰川,在眼前出现那一汪碧水的时候一切计划被抛到脑后,顺从视线牵引直奔湖水而去。http://s7/bmiddle/55fa8a18gc31cc947fb96&690
过了村庄有一段湖贴着国道,无遮无拦,之后有越来越密的松林,渐渐挡住湖面。我们找到一个豁口把车开下去,穿过树林是一片漂亮的草地,面朝湖水,一览无余。身后的树林将道路隔开,很有些身在人境,悠然南山的意韵。
阳光暴烈,雪峰耸立,森林倒映,水色清湛。整个世界简单透彻、干脆利落,没半点婉约温柔,全是快意恩仇的豪爽。这湖,很对俺北方女子的脾气。风从湖上来,带来淡淡水气,经了阳光的水气不会让空气霉湿,只添了清润。回想前两天同样暴烈阳光下充满尘土味道的空气,不自觉地挺胸直背深呼吸,仿佛肺泡里全是陈年浊气。车里东西都被摊到草地上,懒人们支起桌子椅子,四仰八叉懒着。勤快人四处捡柴禾,准备生火煮饭。阳光晒在皮肤上有灼热的刺痛感,是那种痛并舒服着的感觉,想睡觉。想起小时候在海边,无数次被这种感觉迷惑,晒得全身肿痛曝皮,赶紧爬起来抹防晒霜。http://s10/bmiddle/55fa8a18gc31cc991af99&690
Gmi翻出那袋酸菜摆到桌上最显眼的地方,开始鼓捣鱼杆了,一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想要干啥的嘴脸。尼玛和刘司不知从哪拖了两棵枯树回来,抱着小树棍的那几位看得目瞪口呆,下巴差点掉下来。尼玛挥舞砍刀,喀嚓几下,给劈成一个柴禾堆。沙地上有某年某月生火挖的坑,还砌了卵石。简单清理一下就是很好的锅灶。罗桑医生对生火比较在行,想是小时候玩惯了。我们把柴禾和木炭搅和到一块儿,点了半天狼烟四起,他几下给弄成明火了。罗桑和刘司自告奋勇当大厨,淘米洗菜各拿把式。
懒人通常都比较馋,看着火苗越蹿越高就等不及了,稍勤快点的去翻出些香肠腌肉什么的,蹲火堆边开烤。更懒的早都捏着啤酒等上了,哈喇子流了满地。没一会肉香四溢,滋溜做响。一场风扫残云的饕餮大战,引得厨子放下菜刀,渔民扔了钓杆,炭长丢下炉子,色鬼扔了相机,美女变成夜叉,懒人出手如风……某著名死鬼说过“酒色不分家”,如此绝色之地怎可无酒呢。酒瓶子频频碰撞的过程中,神情言语渐渐暖昧起来。某戒酒人士明显不是味儿了,借口风向不对,拎着鱼杆跑更远的湖边一人儿猫着去了。吃差不多了各人捡起各人活儿继续忙活,没多会成了一桌子菜。又一顿胡吃海塞。http://s12/bmiddle/55fa8a18g79e94726c72b&690
我曾经试图把在野外人人夸赞的“罐头肉炖大头菜”引入家庭餐桌,结果一锅汤全部倒掉,还被老妈臭骂一顿。不知道是同样的材料在不同环境做出来的味道确实不一样,还是人在远离物质的角落里特别容易被满足,总之“罐头肉炖大头菜”至今仍被奉为野外经典,但是要胆敢在家里做,还得被老妈痛骂。都做了些什么菜已经记不得了,但是我记得一个声音,那是盛过“野外经典”的锅底被汤勺刮过的声音。我永远忘不了那刺耳的声音响起时的感觉――心底,一阵冰凉的疼痛掠过。
阳光渐横,湖面碎金闪烁。迎着阳光的峰尖被斜阳漆成暖暖的橙红,雪色柔和下来,去了清高锋利,添了淡定从容,如珠圆玉润的别人的老婆,让人无由仰慕。我们的草地被山影遮住,迅速变冷,该赶紧搭帐篷了。队伍中有新驴的好处就是,这样的体力活,有人会抢着干的。搭好帐篷之后他们在各自家门口摆开pose,好象开了屏的孔雀,满脸骄傲。http://s16/bmiddle/55fa8a18gc31cc9db497f&690
Gmi自打刚下钩时钓上一条鱼巴掌长的小鱼之后,几个小时下来颗粒无收,眼见得酸菜鱼无望,尼玛决定放生。他一边把鱼倒进湖里一边念放生经,那鱼便在他脚边徘徊不去,直到念完经,才转个圈圈游走。如此神奇的事情如非眼见是没有人会相信的,对于打小被科学洗脑的人,眼见了,也要试图从逻辑上加以解释。
有红头绳的康巴,背着刀斧锄头从山上下来,大概是放牧或是挖虫草的,围着营地好奇地转啊转。看到他们背上熏得乌黑的大茶壶,我又一次羡幕起来。这些人,只需要一点点糌粑酥油砖茶和盐巴,走到哪里都可以有快乐好时光。可能是非我族类的脸让他们看上去神情彪悍。他们走后刘司提议去镇上住,说了很多危言耸听的道理,搞得大家提心吊胆。Gmi不敢说话,我也不敢说话。我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这是冒险,但是不能要求别人也用生命来尝试。就在我沮丧地以为要收摊走人的时候,尼玛蹦出来了,他说在四川境内他不敢保证,但到了西藏地盘上一定没有问题,他负责大家的安全。最后刘司和罗桑医生去镇上睡了。我们其余的人留下来。
在藏区旅行,如果没有尼玛这样的向导,那得有多少遗憾啊。我在心里面恶毒地想:如果这个世界是无极的,刘司一定是圆环套圆环娱乐城的保安,而尼玛是雪国的飞侠。
入夜,一队过路人马寻着火光摸进来,发现了我们的世外桃源,也在不远处扎了营。队长这才心里有底,放下对安全问题的焦虑,打消了独自守夜的念头。
每每回想这个夜晚,眼前总是有淡月如水,有星星漫天,但我怀疑这是记忆另有图谋的加工。
我记得淡淡的雾气从湖面上爬起来的时候,我们围着篝火在杀人。抖动的火焰让面孔阴晴不定,看不出好人坏蛋,深深浅浅的笑语在头顶的静夜里盘旋。吃过夜食慢慢的散了,有人进帐篷睡觉,有人回到湖边夜钓,有人在篝火边坐着发呆,有人组织局儿砸金花赌钱。雾越来越重,潮气上来,寒意渐深,低低的炭火溶进越来越稠浓的夜。Gmi终于放下鱼杆,打金花的也冷得拿不住牌回到篝火旁,董路又从帐篷里爬出来。我们哆哆嗦嗦烤了正面烤背面,找些无关痛痒的话来说。我想大家该都心照不宣,在我们紧张的行程里,这样的时光,恐怕既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湖水沉睡般寂静无声。夜色似乎很黑又似乎不黑,头顶牛奶一样的雾气拢住光线,半空中淡白雪峰穿透黑夜而来。广旷的静夜里,我们守着渐欲熄灭的火焰的微光,任时光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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