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有过这样的奇遇，不只与人，也有与物。1988年，我因事经过湘江边一座小城。小城很是清寂，窄窄的街道还是青石板路。同那个年代所有的小县城一样，只有一家国营新华书店。我照例要去逛逛。不料在一堆特价书里发现一套1985中州古籍出版社出版的金圣叹评点，文子生校点的《第五才子书施耐庵水浒传》，上下册。原价5.85元，打三折，1.75元。我买下了。

    金圣叹是个怪人，颇倜傥不羁。据说，明亡以后，他终日兀坐，以读书著述为务。他也参加几次过科考，每次态度都极为吊儿郎当。有次补博士弟子员，以“如此则动心否乎”为题，他在文章末尾写道：“空山穷谷之中，黄金万两；露白葭苍之外，有美一人。试问夫子动心否乎？曰：动动动……”，连书三十九个动字。学使问他是什么意思，他说, 前三十九都还动，四十就不动了。子曰，四十不惑。金圣叹于是被黜。他却大笑曰：今日可还我自由身矣！

    那般专制的文化背景下，金圣叹能始终保持真正的思想心灵自由，真是个奇迹。金圣叹正是以这样的自由精神，大笔一挥，腰斩《水浒》，称贯华堂所藏古本《水浒》七十回，连楔子和原序共72卷，全书只到忠义堂英雄排座次，卢俊义大惊恶梦止。这一腰斩，可谓用心良苦，用意颇深。金圣叹对《水浒》人物文法的点评，尤其标新领异，笔飞句舞，画龙点睛，金针度人，堪破千古文章玄妙，直可令鬼哭神泣。当然,金圣叹腰斩《水浒》之功过,后人别有说法,那是另一回事。

    金圣叹最反感的，恐怕是假仁义和假道德。此书中他第一恨的人便是及时雨呼保义宋江。他在《读第五才子书》中写道：“《水浒传》有大段正经处，只是把宋江深恶痛绝，使人见之，真有犬彘不食之恨。从来人却是不晓得。”这话说得极有先见之明。《水浒》流传后世，一直以《忠义水浒传》名之，连水浒英雄们聚义的地方都称为“忠义堂”。可整一部《水浒》，何忠义之有？宋江又岂是一个真正的忠义之人？坦率地说，我本来就对中国人历来宣扬的忠义节孝没多少好感。第一次读《水浒》，读的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的一百二十回本。最崇拜的英雄是鲁智深和燕青，对宋江是怎么看都不顺眼。可当时年纪小小，说不出个所以然。看了金圣叹对宋江的评价，真是大快人心，不由长长吁了一口气，仿佛放下了多年的一块心病。可我又想不通，宋江如此一个假忠义真虚伪的大奸巨猾，何以连我小小年纪都隐约觉察，而水浒梁山如此多英雄豪杰，居然无人识破，最后俯首被他断送？施耐庵这样写的真正意图何在？未必他知道三百多年之后的中国人会非常推崇宋江们？都说梁山英雄皆是官逼民反，明眼人一看便知道，那里面绝大多数英雄恰恰是先上了山的泼皮们用计哄逼上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