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说谢衣一行，乘着鲲鹏，飞到了长城之西，放眼望去，只见黄沙漫天，一片迷蒙，谢衣便说：“前方云层厚重，恐怕天候有变。沙漠风暴极具威势，有移山填海之力，我们需小心避让。”

鲲鹏振翅飞翔，带着他们进入那沙漠之境，到处都有风沙卷动，每遇风沙所在，都有乱石飞来，鲲鹏左右闪躲，穿梭于那风沙之内。最终飞行到一处绿洲前，鲲鹏的体力快用尽了，就于此降落。等把大家放到地面之上，鲲鹏便化回小黄的原形，疲惫地瘫坐下来。

乐无异凑近道：“馋鸡，怎么了？”他这时才发现小黄的身上，竟然多了不少伤口，便道：“你身上怎么这么多小口子？是被风里的沙子石块割的？”小黄无力地叫了两声，显得十分可怜。

阿阮见了，便立刻施展仙术，为小黄消除身上的伤势和疲劳，只一瞬间，小黄又恢复了活力，蹦跳起来。

乐无异赞叹道：“咦，这么快就好了？仙女妹妹，你的法术好像比夷则的还灵！”

阿阮道：“那当然了，我是神仙，他是——呃，总之肯定是我比较厉害呀～”夏夷则见她没有说穿他的事，心里有些感激。

乐无异接着对小黄说：“馋鸡，你先回包里睡会儿，待会儿再出来吃饭。”

“唧～”

谢衣道：“那我们就地休息片刻，稍后再行启程如何？”

乐无异道：“好，正好我用水泡泡肉干，省得馋鸡吃起来费力～”

大家就这样决定，便在这片绿洲稍作休息。

大伙儿各自活动，阿阮坐在一块石上，远远地看着谢衣，她感慨良多，取出一管笛来，吹奏着一首美妙的曲调。夏夷则来到，听见这首曲子，也被吸引住停下来听。听着阿阮吹奏了一会儿，夏夷则就唤：“阿阮姑娘。”

“咦？”阿阮回头看着他：“哦，原来是你呀～怎么，你舞剑不许人看，却偷看我吹曲子？”

夏夷则又被她损了一回，但并不介意，就问道：“这首曲子……在下幼时常听母亲弹奏，却一直不知其名。不知姑娘能否赐教？”

“这曲子叫在水一方。”

“在水一方？”

“嗯～以前谢衣哥哥买到一卷曲谱，上面就有这首曲子。谢衣哥哥说，‘在水一方’就是明明看得见，却追不到、抓不住的意思。”

夏夷则走到阿阮的身边坐下，然后感慨地吟起诗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你又在说听不懂的话了。不过听起来，好像很美呢。”

“确实很美，却也异常无望……也难怪娘亲会喜欢。”

“你的……娘亲？”

“嗯。我娘深爱着我父亲。可是我父亲有太多女人，虽然宠爱我娘，却不可能做到一心一意。我年幼时，娘亲常常盛装打扮，彻底守在窗前，从天黑一直等到天明。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只可惜许多人远远看着总是美好，唯有朝夕相对，才知败絮其中。”

阿阮听着夏夷则的诉说，心里亦为所动，便说：“你不喜欢你爹爹么？”

“为人子女者，又何来喜不喜欢一说？无非认命二字罢了。”

“是吗……可是，我却很羡慕你呢。”

“为何？”

“因为你们都有父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而我却不知道呀。神农神上说，我是天地灵气所化，那算来天地就是我的爹娘～可我高兴时不见云朵彩虹，伤心时也不见打雷山崩，可见它们早就不管我啦。”说着，就纵身跳下石去，活泼地跳来跳去。

夏夷则听着阿阮所言，只觉这位神女很是天真，不觉一笑，结果阿阮立刻回头说：“嘻，你总算笑了～那，开心点了没？”

夏夷则也走下石来道：“本想开解姑娘，不料反受姑娘开解，在下惭愧。”

“不用不用，我是神仙嘛，当然比你厉害啦。不过，你要开解我什么？”

“那在下就开门见山了——方才姑娘曲中隐含怅叹，可是因为谢前辈？”

“唔……谢衣哥哥是我唯一的朋友，可我当年却没能跟他一起过来……结果……我觉得……很对不起他呢……”

“亡羊补牢，时犹未晚，姑娘不必伤怀。”

“王、羊……不牢？什么意思呀？”

“意思是说，只要你还有弥补的机会，就并不算太晚。譬如说，既然谢前辈忘了某些事，那设法帮他回想起来就好。”

“唔……可是，如果想不起来该怎么办呢？”

“若真是无法可想，也只得珍视当下。今时今日终会过去，今日姑娘追念往昔，何不想想来日再看今日，又会是何种心境？”

“嗯，好像很有道理呢。你真聪明，什么都知道。”

这时，乐无异和闻人羽双双走来，乐无异冲着夏夷则问：“夷则，你和仙女妹妹说啥呢，这么开心？”

夏夷则道：“闲话罢了。”

乐无异道：“闲话？看你平日没嘴葫芦一样，居然能和仙女妹妹闲话得这么开心……？哦，我知道了！”

闻人羽见他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就问：“你知道什么了？”

乐无异道：“闻人你还记得吧？夷则是那个花心萝卜逸尘子的朋友，那什么～耳濡目染，夷则你该不会也……？”

夏夷则立刻道：“休要胡言。”

阿阮却迷惘地问：“花心萝卜？那是什么，能吃么？”

闻人羽被逗得噗地笑了出声，乐无异更是笑得捧腹道：“啊哈哈哈！花心萝卜是一种很好吃的脆萝卜，不过一般人都懒得吃它，反倒是它常吃年轻漂亮的女孩子！”

夏夷则道：“乐兄休要戏言。”

阿阮却正经地说：“萝卜？吃人？那不是萝卜成了精？”

闻人羽连忙道：“阿阮妹妹，‘花心萝卜’就是‘好色之徒’的意思。”

阿阮一听，马上说：“哦～以前谢衣哥哥跟我说过，‘好色之徒’就是采花大盗，也就是淫贼～”

夏夷则道：“好色之徒并非采花盗。”

“不是采花大盗，那是什么呀？”

面对阿阮的穷追猛打，夏夷则也真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解释这个，连忙道：“在下去巡查周围是否藏有蛇蝎毒虫，告辞。”然后慌忙转过身来，匆匆走开。

乐无异喊道：“喂，夷则你不能逃！还没说清逸尘子的事……啊喂！”闻人羽看到夏夷则狼狈地离开，又忍俊不禁。

阿阮这时道：“你们干嘛要欺负他？讨厌，他走了，就没人陪我说话了呀。”

乐无异道：“哈哈……好，听你的，再也不欺负他了……不行，这事实在太好笑……”结果又捧腹笑个不停。

阿阮道：“可是，‘采花大盗’和‘淫贼’，到底是什么啊？”

“啊哈哈哈！那，那个，谢伯伯没告诉你吗？”

“没有呀……他只说，要是遇到这种人，要赶紧躲得远远的……喂，别岔开话题，我在问你呢，你快告诉我～”

“这个这个……我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跟女孩子说这种事情……闻人，你说？”

闻人羽就一本正经地跟阿阮解释起来：“所谓采花大盗，好像……好像就是喜欢采了花四处骗女孩子的混蛋？”乐无异一听，又是觉得一阵好笑，便问：“这是谁告诉你的？”

闻人羽道：“我师兄说的，他说是从师父那里听来的。”

“噗！啊哈哈哈！”

“我……我说错了么？”

“算、算了……以后要是见到那个逸尘子，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阿阮见他们说来说去，也没有说清楚，就说：“哼，讨厌！我去问谢衣哥哥，他一定知道～”说完，扭身便往谢衣那边跑去。

乐无异忙道：“等等！别让谢伯伯知道我们在说这个……喂，仙女妹妹……！”阿阮根本充耳不闻，早已跑得远远，闻人羽道：“晚了，节哀顺变。”

乐无异道：“谢伯伯……我真的什么都没说啊啊啊……！”

阿阮跑到谢衣那边，唤道：“谢、谢衣哥哥！”

谢衣回头一看，见阿阮喘着气跑到面前，便问：“怎么了，如此着急？”

阿阮道：“小叶子欺负夷则！还有还有，到底什么是‘采花大盗’啊？”

谢衣听她忽然问起这个来，也是一阵吃惊：“啊？”

阿阮见他这般神情，知道自己不该问了，便说：“好嘛，我不问就是啦。”

谢衣才松口气道：“那就多谢姑娘饶过谢某了。”

“哼，谢衣哥哥还是那么狡猾，跟以前一样～”

“阿阮姑娘，方才我似乎隐约回忆起几个片断……那是一处草木幽深的山谷之中，有溪流蜿蜓流过……好像我是在那里遇见了你。”

“嗯，对啊，那是在巫山。你从前说过，你去那儿找一件什么东西，正巧碰到我。”

“巫山……”

“那时我还听不懂你们凡人的话，一个人带着阿狸和小红住在山里。你放心不下，就把我带了回来。说起来……遇到你之后的事情，我都记得很清楚。可是不知为什么，之前的却有些模模糊糊呢……谢衣哥哥，你想起什么了吗？”

“不，只有些模糊的影子……就像那边的捐毒遗址，明明能隐约看到轮廓，却又似乎遥不可及。”他边说边转过身来，看着远方。

“谢衣哥哥，你真的变了许多……”

“此话怎讲？”

“从以前开始，你就常常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天上的月亮。可是每次我问你，你都什么也不肯说。”

“阿阮姑娘，我与从前相比，是否判若两人？”

“这……这个……我也说不大清楚……我知道，谢衣哥哥还是谢衣哥哥，那种感觉明明就是一样的。但是很多地方，却又不一样了……从前的谢衣哥哥，很喜欢新奇有趣的事物，而且说起话来也不会像这样……很礼貌，却又有点疏远。”

“在姑娘看来，相别不过一瞬；然而之于谢某，却已睽违百年光阴……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

“从前你说你带我回来，是因为不忍心我孤零零一个人……可是最后，反倒是你自己，孤零零过了这么久。谢衣哥哥，这么多年来，你过得还好吗？不，我还是不问了。要是知道你过得不好，我会难过的……你是我在凡间唯一的一个朋友呀。”

“百年心事归平淡……时间久了，好或不好，其实都已经不再重要。”

“不知为什么，这个回答……好像比‘不好’还更加让人难过呢。”

“可是这世间之事，大多都是如此啊。”

阿阮闻言，不禁感到非常难过，谢衣回头看见她这样，就说：“抱歉，平白惹姑娘难受，倒是谢某的罪过。沙漠昼夜冷暖悬殊，我们还是尽量在日落前赶到捐毒为好。姑娘可歇息够了？”

“嗯，我不累，咱们走吧。”

“好，那我先去告知无异他们启程。”说完，谢衣就去找乐无异三人，阿阮看着谢衣的背影，不由又感慨丛生，低唤一句：“谢衣哥哥……”

五人继续赶路，阿阮追上夏夷则，唤道：“夷则，你等等我嘛～”

夏夷则回头道：“夷则？”

“怎么了？我记错你名字了吗？”

“请称在下为……”本来他想让阿阮称他“夏公子”的，但是话到一半，却又咽了回去，只道：“罢了，你随意吧。”

阿阮道：“那个，你一直板着面孔，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

“真的没有？那～来笑一个吧～”

夏夷则却愣住，阿阮便说：“看，果然生气了～自从小叶子提起你那个采花大盗朋友，你就再没说过话了～”

“小叶子？乐兄？”

“对对对，就是他～”

“他姓‘乐律’的‘乐’，并非‘叶’。”

“哦，知道了～小叶子不是有意的，而且谢衣哥哥说过，人生一世难免误交损友，所以你就别往心里去了～”

夏夷则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便说：“谢前辈……从前究竟都告诉你了些什么……”

“很多呀，但是我～不～告～诉～你～”

看到天真的神女，夏夷则也实在气不下了。他低头看到阿阮脚上穿着的薄屐，便说：“沙地炽热，加厚靴底才能令双足免受沙子烫伤。姑娘鞋履轻薄，双足可还无恙？”

“没事没事，我是神仙，哪像你们人那么娇弱～倒是你，看着一副血气不足的样子。等回去了，我帮你治一治，好不好？”

听到阿阮语出关心，夏夷则又是一阵意外，然后道：“不必了，在下并非身怀病症，而是天生体质特异所致。”

“咦……那，莫非和你的妖——”

夏夷则立刻打住她的话：“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不过，乐兄他们已走远了，我们是否快追上去？”

“咦咦咦！他们怎么走这么快，坏蛋！我们快走，不然要迷路啦！”说完，就赶紧拔腿追上去。夏夷则摇头轻叹了一下，也赶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