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乐无异和闻人羽，来到客栈，乐无异看这客栈相当狭小，但客人却挤满了店，便说：“这屋子可真小……住在这么窄的地方，不会不舒服？”闻人羽听到这话，不由心里暗责这位“大少爷”不知民间疾苦。

二人趋至柜台前，闻人羽就说：“掌柜的，请问还有空房吗？我们要两间。”

那掌柜笑道：“呵呵，姑娘，无巧不成书哪，赶巧有个客人有些急事，匆忙退了房，两位这是运气好～”

闻人羽便道：“那……我们这便住下。”

二人住下以后，闻人羽一个人呆在房里绘图：“呼，总算完成了。可是……师父……你到底去了哪里？”她的心里感到有些沮丧，但忽然又转念：“不行，不能消沉……师父只是失踪，一切都还没有定论……别多想，别多想……要相信师父……”

想到这儿，闻人羽站起来，长吁一口气：“呼……谷里再也抽不出人手了，只能靠我自己，所以绝对不能动摇。再一个人待下去，难免又要胡思乱想……还是去找无异吧，反正时候也快到了。”

于是，她出了房，来到乐无异的房前，然后唤道：“无异？时间快到了，你准备好了么？”不过，里面没有人回答，她又喊：“无异，你在不在？”还是不见回答，不由忖道：“奇怪，不在房中？他去哪儿了……？”就走下楼去，看看乐无异是否在楼下。

但到了楼下，还是没有见着乐无异，于是她又到外头去找，结果在客栈后方的一块空地上找到了他，原来他正在那里弄偃甲。闻人羽轻轻走过去，不想乐无异却忽然说：“闻人，你怎么来了？”

“哎？你怎么知道是我？”

乐无异一直背向着他，却竟然能认出她来，让闻人羽有点奇怪。只见乐无异站起来道：“你走路跟别人不同，一般人的足音听得出轻重高低起伏，你却每步都是一样。”

“哈，你耳朵真好。”

“偃师常要听声音判断偃甲运转情形，久而久之耳朵自然练尖了。”

闻人羽诧异道：“真的？这都能听得出来？”

乐无异道：“当然是真的，你想想看，偃甲构造那么复杂，要是每回修理都要整个拆开，那我不早就累死了？”

闻人羽道：“有道理，师父说有些武技高手天赋异禀，就算失明了，也能靠听声辨位。咦，这么说来，你岂非在武技一途大有天分？”

“这个嘛～不告诉你，嘿嘿～”

闻人羽看他那得意的样子，又觉得有些可气。

乐无异道：“说起来，时辰还没到吧？这么早找我，你有事？”

“没什么……嗯，符灵带了银票回来，我想告知你一声。”

“你拿着就好啦，我又不缺钱。”

谁知道闻人羽却很认真地说：“不行，一起行动就要一起领赏，见者有份，这是规矩。”说着，就拿出乐无异的那一份，递了过去。

乐无异道：“还有这种规矩？那好吧……”就收了下来。

闻人羽又道：“对了，我找你找了好大一圈，你怎么会在这儿？”

乐无异道：“客栈的灯油不好，烟气熏眼睛。今天有月亮，外边不暗，我索性就出来了。”

闻人羽忽然想起一事，便道：“啊，糟糕！差点忘记～呶，这个，给你的。”说完，就拿出一块东西送到乐无异面前。

乐无异一看：“这是……白天那块水精？”

闻人羽道：“嗯。我们那儿有位墨者与我相识，他也精研偃术，常抱怨夜间光线不足。后来，他研究出一种法术，能将灵力灌入水精之中，催发出光芒，足够夜间照明。”

“居然能自己想出法术？那个人真厉害，像我就做不来……要是以后能去百草谷，你能带我见见他么？”

“可以啊，以后你有空，不妨来百草谷看看。”

“哈～就知道你最好了～”乐无异向她打了个眼色，闻人羽连忙道：“乱、乱说什么啊！记好咒诀，别打岔！”

“哦，好……”

闻人羽就把咒诀给乐无异讲解了一次，乐无异果然聪颖，一学就会，很快就成功让水精发出光芒来。没想到，那水精发出的光芒竟是相当亮，而且一点也不刺眼，乐无异高兴地说：“成功了！哈哈，以后晚上都能用这个了，又亮又不刺眼，真好用！多谢，你心真细，我就从来没想过。”

闻人羽道：“也、也不是……我知道你们偃师很耗眼睛，所以顺手买了，就当是你那只偃甲鸟的回礼……你用得上就好。”

乐无异道：“当然用得上～老爹最喜欢半夜一个人在院子里舞剑，因为看不太清，动不动就碰坏娘的花花草草。以后我在院子里摆几个这玩意，老爹一定高兴～”

闻人羽道：“传说定国公剑术出神入化，你的剑法也是跟他学的吧？”

乐无异听她问起这个，不由轻叹一声道：“唉，这事说来凄惨……其实我小时候根本不爱学武，可我爹说我身体不够强健，天天念叨着要我学。”

“啊？堂堂定国公公子，居然不爱学武？”

“那有什么办法，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啊。老爹也很发愁过一阵呢，好在他很快就放弃了。但娘亲说，我老是生病，不习武恐怕养不大，所以我只好乖乖去学啦。”

“哈，原来是这样！那后来你怎么学了偃术呢？是因为令堂家学之故？”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两人走到一条拱桥之上，坐了下来，再作详谈。乐无异说：“其实最早我并不觉得偃术多了不起，因为我见过的偃甲，就算再精巧，也一眼就能看出是死物。就算听过大偃师谢衣之名，但那时我还没有亲眼见过他的大作，也就不知道最好的偃甲究竟是什么样的。直到有一天……”

 

——那是乐无异小时候，他因为练武时被父亲的剑砍断了自己的木剑，结果哭喊着跑出了家门，他一边走在大街上，一边哭泣道：“呜，呜呜……爹爹最坏，无异再也不要理爹爹了……无异不想学剑，呜呜……当初明明说好的，不用学到很厉害，只要能打跑欺负小翠的坏孩子就好，爹爹说话不算，呜呜呜呜呜……”

走到一处街角拐弯的地方时，忽然发现前面有一个穿着白袍的人，正对着一只木头造的鸟自言自语：“来。吾友，因山洪之故，目下吾受困于骊山，未及赶至长安，还望勿怪。图志绘制将半，吾心甚喜，汝若愿稍待，可于三日后至南城门相见。……唉，十次约倒有八次迟来，不是记错日子就是记错地点，真不知他绘的图志能有几分可信？”

乐无异看到出奇，就忍不住说：“那只小鸟，好漂亮！”

那人听见有孩子的声音，便转身相向，乐无异这才看清楚，原来对方是一个戴着眼罩的人，因此并无法认清对方的容貌，但看来年纪并不是很大。

乐无异向那人问道：“那是……木头做的？跟真的一样，还会自己动……”

那人看到乐无异脸上有泪痕，便上前问：“孩子，你是谁家的？你怎么哭了？”

乐无异一听他问起自己为什么哭，马上又放声哭道：“呜，呜呜……爹爹把娘亲师父给无异做的木剑砍断了……娘亲要骂无异的……无异不要再学剑了，一点意思都没有，还老是被骂，呜呜呜呜呜……”

那人便说：“这……给我看看可好？”

乐无异就提起手中的木剑给他看，结果那人一看这木剑，就语带诧异地说：“原来你是……”

“是什么……？”

那人微笑道：“不告诉你，秘密。”说着，他又站起来道：“孩子，这木剑坏得彻底，就算是我，一时也难以将它修复如初。”

乐无异听了，哭得更惨了，那人道：“唉，你这孩子……既然是你爹爹砍断的，与你没有关系，你为何要哭？”

“呜呜……娘亲会说无异剑术没学好，所以才躲不开爹爹的剑……呜呜呜哇……！”

“这……好吧，也不算全无道理……孩子，别哭了……方才看你喜欢这只偃甲鸟，若将它送给你，你要不要？”

“呜，呜呜……要……”

“好孩子……但是，我这偃甲鸟很是贵重，不能白白给你。作为交换，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你先说了，无异才知道要不要答应……”

那人登时笑道：“哈，你小小年纪，倒是伶俐得很。”于是就对乐无异道：“孩子，终有一日，你会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遇到你要回护的人。到那时候，若你手无缚鸡之力，可怎么办才好？”

“唔……爹爹很厉害，娘亲也很厉害……有他们在，不会有事的……”

“那么，若爹爹娘亲遇到比他们更强的敌手，该怎么办呢？”

“那……那样的话……”乐无异回答不上了，半晌才道：“那样的话……无异……无异也不知道，怎么才能保护爹爹和娘亲……”

“所以说，男子汉立身于世，需得有一项足以立身的技艺。往后你要听话好好练剑，不许再为这个哭鼻子了。能做到么？”

“可是……无异不喜欢学剑，真的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乐无异想了想之后，便答道：“我，我要学做小鸟，要做出一个大大的，一定比爹爹更厉害！”

“你要修习偃术么？”那人沉吟一下，便道：“倒也亦无不可，从你心意便是。”说罢，就随手一送，那偃甲鸟就一下落到了乐无异的肩上。那偃甲鸟活灵活现，果然像真的一样，乐无异看得欢喜道：“它，它在看我～好厉害～”

那人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也是个小小男子汉，可不许反悔。”

乐无异道：“谁会后悔啊？你看着吧，我一定会做出来给你看～你要教我哦～”

“我只是偶然经过，不会久留。你娘亲便是一位偃术大师，你只管求她教你便是。”

“这样啊……嗯……也不是不可以啦，无异知道，娘亲是很厉害的……等等，你认识我娘亲？你到底是谁啊？”乐无异果然是个伶俐的孩子，一下就发现了这个重点。

那人笑道：“呵，这却不能教你知晓～我素有苦衷，不得不隐姓埋名。不过，若有朝一日你偃术大成，或许能够知我名姓。”

“哦～无异明白了～爹爹说过，有一种叫‘隐士’的人，明明很有本事，却因为某些缘故，不得不躲起来～大哥哥，你是隐士吗？”

“也差不许多吧。那今日之事，便算作你我密约，你须得替我保守秘密，不可令你家人知晓。”

“嗯嗯！无异一定不会告诉爹爹和娘亲～”那人听他如此承诺，也微微一笑，很是放心。

这时，乐无异就跟那只偃甲鸟耍玩起来，他用手摸着偃甲鸟的翅膀：“哈，它翅膀摸上去好软好滑，像真的鸟一样！等无异学会造小鸟以后，能不能拿去给你看？你家在哪？”等他再抬头时，却发现那人已经不知所踪，乐无异一阵诧异：“人呢？怎么不见了，方才明明还在啊……”便大声喊：“喂——你在哪——喂——”可是任他扯开嗓门呼喊，再也没有得到那人的应答。

 

说到这里，乐无异顿了一下，接着说：“回家之后，我就去缠着娘亲教我偃术。娘亲觉得奇怪，但却没有多问，大约是认为我过两天自然就没兴致了，却不想我一直学到现在。”

闻人羽道：“原来是这样……那你后来还见到过那个人么？”

“没有……再也没有见过……”言语间，乐无异露出一丝无奈的神色，然后他又一笑道：“哈，不怕你笑话，要不是这偃甲鸟真真切切在我手中，我恐怕早就以为那只是一场梦了……”

“待我想想……对了，一般偃师都会在作品上留下自己的纹章，这只偃甲鸟上没有么？”

“我尝试着拆解过它，从缝隙里隐约看到它的纹章在心脏上。但是它体内有个机关，只要打开胸腹，它就会自己炸裂粉碎，再也拼不回去。”

“在心脏上？奇怪，若他当真不想暴露身份，干脆不留纹章不就好了？”

“谁知道呢？不过这些年来，我一直把这当成他留给我的试炼。”

“试炼？”

“嗯，以我现在的偃术，还不敢拆开这只偃甲鸟……但总有一天，我会拆开它的。”说着，乐无异就站了起来，露出自信的神情。

闻人羽也起身来道：“我也觉得，一定会有那一天。”

“哈，我想过了，要是有缘再会，只对他道声谢就好。其余的，他不想说，我就不问。”

“是啊……若有缘再会……”闻人羽听到这番话，也感慨起来。

“你说什么？”

“不……我只是想起师父……”

“师父？对了，总听你提起你师父，他现在还好么？”

闻人羽一听，便马上沉默了起来，乐无异道：“怎么，我说错话了？”

“没、没有……抱歉，我……我还不能说……”闻人羽回答的时候，拳头也握得很紧，看样子是真有难言之隐，乐无异便道：“没关系……不管啥事，你不想说就不说嘛，我又不会强迫你。好啦，时辰快到了，我们走吧？”

闻人羽就昂起头道：“好……白天我已去看过，那‘摇钱树’在城西南角一条冷僻巷道里。”

“哎，你已经去看过了？有啥收获？”

“据江陵人说，那树原本平平无奇，有天早上却突然被人挂满了铜钱。奇怪的是，那些铜钱似有灵性，即便被人拿走，也会自己回到树上，多年下来，便无人再敢动它。”

“这就你说的那个什么‘事有反常必为妖’～走，咱们去见识见识。”乐无异对于这样稀奇的事情，非常感兴趣，于是两人便一起往城西南方走去。很快，就来到了闻人羽所说的那条巷道之中。

来到那摇树钱下时，闻人羽忽然惊讶起来，乐无异忙问：“你怎么了，这么惊讶……？”

闻人羽道：“你不知道，我白天来时，这面墙上空无一物，根本就没有这幅图画！”

乐无异听了便说：“啊？……那说不定这图就是入口？”二人走近那墙壁前，去观察那墙上的图。乐无异很快就看出特别之处：“闻人你快看，这条蛇的左眼没有眼珠！”

闻人羽也仔细辨昕：“确实……这图画完整无缺，而且右眼完好，应是故意未曾点睛。”

乐无异道：“既然没眼珠，那就印个上去试试看呗，不行再说。”说完，就拿出那个从彗明身上得到的印鉴，塞进那图形缺陷之处。

闻人羽害怕有诈，便想提醒：“等等，切莫莽——”可是哪里及得乐无异的手快，印鉴已经嵌了进去，那图画立刻发出亮光来，闻人羽惊道：“糟了！”乐无异也失声叫道：“哎呀？光？”

但除了发出光芒外，这图画便再无异常动静，周围也不见有什么情况发生，乐无异当即笑道：“哈，你看，解开了，这可不就是一扇门！”

闻人羽却恼道：“你得意什么啊？我们离墙这么近，万一墙上有机关，连躲都来不及！我不是说别莽撞吗？”

“等你说的时候，我已经印上去了嘛。”

闻人羽听他还在强辩，登时生起气来，乐无异见了，便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下回你说早点，我一定听你的，好不好？”闻人羽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乐无异连声道：“真的真的～快走，再耗着东西都要被人买光了～”说完，就伸手拉起闻人羽的手要走。

可是闻人羽却反应很大：“喂，你……！”

“干嘛？”

“还装傻？快放开！”

“啊？……哦。”乐无异便只好乖乖地放开了闻人羽的手，说道：“那我就不拽你了，你自己快点走，别走丢啊。”说完，就自己先迈开脚步，往那光圈里走去。闻人羽的心里却跳得厉害，她心道：“我这是……怎么了……？”然后才紧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