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复生又复死

 

 

百里屠苏回到房中便上床休息，在梦中又出现了一幕幕烦心的景象，绮罗说：“获罪于天，无所禘也，从那一刻起，天地间便再无太子长琴此人……”

悭臾说：“将自己当作百里屠苏，不过因你一心此念，然而既有半数魂魄，又为何不能是太子长琴？尔等，究竟谁得到了谁的魂魄与记忆，犹未可知！

但吾劝你三思而后行，当此封印解开之时，煞力再无拘束，你将获得真正强大的力量，亦可能在那瞬间失智颠狂，而无论如何，因封印消失，这个肉体中所有魂魄将在三日后散去。

邪力渐渐使人迷失，将成就一个嗜血狂徒，至你死去，那些封存于肉身中的煞气，会令你尸变为真正的怪物！”

接着又有肇临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年用什么诡异法子打伤了大师兄！就算掌门、师父他们都不许门派弟子再提起此事，难道你就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像你这种、像你这种奇怪的……怎么还能继续待在天墉城！”

欧阳少恭说：“残缺的始终便是残缺，天地生灵俱有三魂七魄，亘古未变，若是少去，又如何能算作‘一个人’？不循常理，终违天道，不正是被世俗目为异端？”

这些声音不断回荡，使百里屠苏痛苦不已，一味地说着梦话：“不是……怪物……”

 

在青玉宫的炼丹炉前，欧阳少恭正在听尹千觞的汇报，欧阳少恭道：“千觞言下之意，百里屠苏在祖洲时曾经另有所遇，却不肯透露详细情形？”

尹千觞道：“那地方的无形迷障还挺厉害～我们几个通通跌了进去，又昏昏沉沉出来。就他不怎么惊讶，反倒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还说有什么人把我们送去仙芝那处……这不玄乎得很？”

欧阳少恭道：“送过去……莫不是遇上个有缘地仙指引方向？洞天福地中，此种小仙亦不在少数……未妨大计，便且由他去。不过，之后若仍有异状，请千觞务必与我言明。”

尹千觞道：“哈，放心，这是当然。说起来，还不知你到底怎么打算？这炉内炼的，当真是起死回生药？”

欧阳少恭道：“是与不是，有何紧要？书中既说此乃起死回生之灵丹，我便只管一心一意炼制，其他的，又何须多虑？”

尹千觞道：“哎，那小子也算倒霉至极，摊上你这般仇恨——”

欧阳少恭却打断他的话道：“千觞此言差矣，我何必憎恨于他？恰恰相反，却是要他～来恨我！呵呵，越憎恶越好，越疯狂越妙！那被凶煞怒火烧成赤红的眼瞳，心底扭曲的黑暗之力猛然溢出，脑海中仅余下孤寂痛苦和强烈杀欲，虽然竭力挣扎，不甘服输，却又无法抑制，最终将被吞噬得一点不剩～那种东西，我想要亲眼见到，定然是～十分的、美妙！”他的脸上现出了一丝诡异的神色。

尹千觞道：“这……我可听糊涂了，你不是只想从他那里拿到……以少恭之能，还用得上这些弯弯绕绕？”

欧阳少恭道：“我与百里屠苏纠葛极深，一言难以道尽，千觞只须记得～将他行事告知于我，其余尽可作壁上观。”

尹千觞道：“行，我不多管就是。有这闲功夫不如去喝上几壶，也省得操心。”这时，有脚步声传来，尹千觞便道：“哟，外面像是有人来找你嘞。”

欧阳少恭就扬声道：“元勿，进来。”

就看见一名青玉坛弟子走了进来，下拜道：“拜见长老！请长老恕罪，门外师弟已告知尹公子在此，弟子本想离开，并非有意打搅……”

尹千觞笑道：“哈哈，没事，正要走了，你们慢说，我待久了也不方便。”说完，就先离开青玉宫。

等尹千觞走了之后，欧阳少恭就对元勿道：“起来讲话。”

“谢长老。”元勿站起身来，说道：“弟子来此，有几件事情禀报。”

“说。”

“百里屠苏等人至青玉坛已有几日，今天恰逢朔夜，百里此人体内凶煞之气发作，似是一整天未曾踏出房门，风晴雪在旁照看，其余人亦有探望。”

“继续。”

“衡山脚下穆家村众人昨日行至山腰，摆上祭祀之物，口中念念有辞，祈求青玉坛‘仙人’现身，如往年一般赐予仙丹。”

“此事照旧即可，你命锦纹于丹房内取出数丸‘清骨丹’，送予穆家村老小。”

元勿闻言，顿时一阵愕然，欧阳少恭道：“如何？丹房中已无此药？”

“并非……弟子仅是一事不明，这穆家村之人自从几年前蒙长老赐药，便十分贪得无厌，年年来求所谓仙丹，我们为何……为何要去理会？”

“元勿且与我说一说，这清骨丹有何效用？”

“去附骨之污浊，顺体内之阴阳，正是长老当年亲自炼制出的一味奇药。”

“附骨污浊即是毒性，清骨丹讲求以毒攻毒，病入膏肓时服下，自可去除污秽，有身轻体健之感。而当无病无痛之后，继续服食，与吞毒又有何异？”

元勿脸上一阵惊讶之色，欧阳少恭发出一声诡异之笑道：“呵呵，人欲无穷，食髓知味～昔日不过偶然路经穆家村，见村民饮秽污井水致病，虽命在旦夕，那种求生之念却令人动容，于是教他们如何净化井水，并赠清骨丹服下。不想那些人自以为得了仙缘，无性命忧患后再不肯勤劳度日，只一心企盼继续求取仙丹、长生不老。转眼已是四载过去了吧？最后一回、再服最后一回，便将引发剧烈毒性，全身疼痛、七窍流血而亡。”

元勿感到十分震惊：“长老，这……！”

欧阳少恭道：“不是想求仙丹吗？呵呵，予取予求就是。贪婪之念永无止境，祸及性命犹不自知，如何？你不觉得～这便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元勿当即又下拜道：“弟子、弟子心中亦是厌恶穆家村之人，却不如长老这般……思虑周到。”

欧阳少恭道：“思虑？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多花一分心思，我不过起了个头，身处人间还是沦落地狱，皆由他们亲手所选。能死在梦寐以求的仙丹之下，也该心满意足了吧？”

元勿道：“长老所思果然是弟子不及，弟子心服口服，稍后便命锦纹去办此事。”

“小事而已，不必多费心神。”

“弟子尚有最后一事禀报。当初追随雷严，后见雷严身死又转而投效长老的那些弟子，近日颇有不驯。”

“哦？但说详情。”

“那些人自言不堪忍受作为药人试药之苦，请求长老将他们放出禁地，说是只要能够出来，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做什么都可以？元勿认为，该如何处置？”

“弟子驽钝……当初既是他们自己选择去做药人，而不愿被当作叛徒处死，自然……自然不该再有奢求，弟子以为，不必多加理会。”

“元勿随我多年，性情温良，很是听话，昔时却一直在雷严处虚与委蛇，着实辛苦了。”

“弟子惶恐！若非长老相救，元勿幼时因顽疾遭父母弃于山林，如今恐怕早已不在人世，大恩大德此生难以回报，能够追随长老乃弟子一生所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相形之下，雷严那些弟子，更是忠义皆失，比之畜生尚且不如，不做药人又能做些什么？索性将他们变得无知无觉、再无喜怒？不过，那样试起药来便少了许多乐趣。”

元勿不明白，欧阳少恭又道：“也罢，既然不想再当药人，又何必强留，一切皆是自己所选。此炉丹药两个时辰后出炉，元勿命南星届时来取，到禁地告诉那些人，这便是他们最后一次试药，之后再不必做什么药人，委实～可喜可贺。”

“长老……炉中炼的不是起死回生药吗？活人又怎能……”

“活人自然不能试服此药，死人不就可以？这，有何难？”

“弟子明白，即刻告知南星。”说罢，元勿就告退而出。

欧阳少恭回头看着那炉丹药，脸上再次现出一丝令人心寒的诡异笑容。

 

在青玉坛逗留了一个月左右，这天百里屠苏正在青玉坛上层赏景，忽然看见杜衡走来道：“百里公子，打搅。”百里屠苏回身相迎，杜衡道：“丹药出炉，长老有请公子往青玉宫一晤。其他几位客人处，也已分派弟子前去告知。”

百里屠苏道：“一月左右便好了……多谢，我即刻赶到！”杜衡就先行退下，百里屠苏也随即赶往青玉坛下层。

大家一起来到青玉宫中，方兰生首先说道：“少恭，听说那个起死回生药你终于炼成了！”

欧阳少恭微笑相迎道：“说来亦是万幸，冥冥之中如有神助，竟然较为顺遂便制成了这‘仙芝漱魂丹’。”

襄铃立即拍手叫好道：“少恭哥哥好厉害啊～”

风晴雪也高兴地说：“太好了，这样苏苏就可以拿去救人了！”

尹千觞道：“哎，确实是天大喜事～不过仙芝这玩意儿，居然只能拿来炼丹，不能用来酿酒，真叫人扫兴……”

欧阳少恭拿着一个小圆瓶走到百里屠苏跟前道：“百里少侠，因此丹所用药材均十分珍贵，如今药成也只得一颗，更不便寻人试药，还望少侠谨慎用之。”

百里屠苏接过药瓶，抱拳道：“定然谨记。多谢欧阳先生大恩！”

欧阳少恭道：“言谢尚早。仙芝漱魂丹循古法炼制，不知药力究竟如何。古籍中记载，若死去之人其魂魄已入轮回井投胎，丹药自然无用，而以此法重生之人，切不可行于日光下，这一说却是不知何故。”

红玉闻言，不由一忖：“日光……”

百里屠苏则道：“无论最后如何，均只一试，绝不会……太过期望。”

欧阳少恭道：“如此甚好。救人之事，在下本该随你同去，细察药效，奈何两日前接到洞宫山掌门信函，向青玉坛求取一些稀罕的金丹灵药，三十日后便有所需。两派平素略有交情，此事不便推辞，在下恐怕得闭关炼丹一段时日。未知少侠是想快些去救人，还是愿意等在下出关后一同？”

百里屠苏又拱手道：“请先生原谅我心中急迫，今日便打算离开了。”

欧阳少恭道：“当能明白少侠所思，如此亦不必强求。”

方兰生这时道：“没关系，少恭～”欧阳少恭望向他，方兰生道：“你去不了，我们跟着木头脸过去就是，回来告诉你。之前讲好要一起的，你可不能反悔。”边说边瞧着百里屠苏。百里屠苏点头同意。

百里屠苏接道：“此去南疆，有处地方名为乌蒙灵谷，便是我故乡，当携仙芝漱魂丹去那里救人。先生，我想即刻启程。”

襄铃一听便道：“南疆……襄铃以前也住在那儿耶。”

欧阳少恭道：“思亲心切，在下亦不多作挽留，望百里少侠能够得偿所愿。”于是百里屠苏等人就拜别欧阳少恭，即时离开。

众人回身出去时，欧阳少恭忽然喊道：“晴雪留步。”风晴雪就停下来，让大家先到外面去等她，然后回身走到欧阳少恭面前问：“少恭有事和我说？”

欧阳少恭道：“上回在安陆时答应于你，试着炼一炼抑制体中瘴毒的丹药，如今已是做好。”

“咦，真的吗？”

“近日事务繁忙，寻空闲也只炼成了小小一瓶，盼晴雪勿要嫌少。”他拿出一个小瓷瓶，交给风晴雪，并道：“服用时三日一丸，五丸后应可渐渐生效，晴雪吃了若当真有用，以后在下多炼一些便是。”

风晴雪收下此药，说道：“怎么会嫌少呢？谢谢少恭还来不及！那我就带在身上先吃吃看啰～”

欧阳少恭微笑道：“正是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