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走廊出来，经过一处民房前，就见有一群人围在这儿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只听一名老妇说：“听说她的女儿又死了……”

另一名中年妇人道：“不是吧！这都第六个了！”

另一个年轻的姑娘说：“嘘，你们小声点，她在往这边看了。”

姜云凡觉得奇怪，就问道：“诶？几位在说些什么啊？”

那老妇道：“哟，你们是外地来的吧？看见那边屋子前面的女子没？”二人顺着她指出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名年轻妇人站在屋前发呆，脸上尽是哀愁之色。那老妇接道：“我劝你们啊，尽量离她远一点。”

唐雨柔问道：“那位大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凶恶之相，为什么要避而远之呢？”

那老妇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不爱听长辈的言语。我跟你们说，那个女子命中带煞！她婚嫁至今已经怀胎六次，可是每次都是未满十月就提早临盆，孩子一出世就夭折了。”

那年轻姑娘接口道：“就是，哪有人克死自己孩子六次的，太可怕了。从没见过这么不祥的人……”

另外那名中年妇人道：“我看你们年纪轻轻的，千万别靠近她，免得沾染了晦气，平白惹上什么无妄之灾。”

听完她们的话，二人便走到一边，唐雨柔道：“女子怀胎不易，接连六次遭受丧子之痛，更加可怜，现在还要受旁人冷眼……我们……一起去看看她吧。”姜云凡点头道：“好。”

两人就一起走过去，来到那妇人的跟前，唐雨柔便道：“逝去之人灵魂往生，但亲人的牵挂往往令孤魂受到束缚，难以前往轮回之井，即使是未识人世的婴孩亦是如此。夫人请节哀，亦是让死者魂魄早入轮回。”

那妇人听她此语，登时一阵愕然，随即抬头望着二人道：“你们是谁？已经很久没有外人愿意跟我讲话了。”

唐雨柔道：“我们只是听外人提起夫人的一些事情，虽然不甚了解，但逝者已逝，只希望能让生者稍稍宽心。”

那妇人长叹一声，说道：“我知道街坊邻里的闲话不少，可我也不想每次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孩子死掉。我七年前嫁入赵家，为了给夫家开枝散叶，已经六次涉险怀胎，可最终都没法保住孩子。大夫诊断说是因为崩漏宫寒而无法瓜熟蒂落，但相应的方子却始终不见疗效。”

唐雨柔便道：“也许我可以给夫人诊看试试。”

那妇人摇头道：“没用的。这么多年，我什么疗法没试过、什么药方没服过，都是没用的。不过，倒是有一件奇怪的事情——六个孩子都是女儿，而且身上都有一枚月牙儿的胎记。我们给女儿取名为赤月、澄月、凰月、缕月、清月和兰月，这次夭折的便是兰月。”

姜云凡道：“都有一样的胎记？这还真是件稀奇的事情……”

唐雨柔也在心里思良起来：“月牙儿胎记……”

那妇人又长叹一声道：“唉，罢了，这些都是天命，两位有心也是无力，不过能有人倾诉一番，我也觉得好多了。多谢二位。”说完，向二人微一欠身施礼，然后便返身进入屋内。

姜云凡也为之叹惜一声，再回头看唐雨柔时，见她陷入沉思，便唤道：“雨柔，雨柔？”

唐雨柔这才回过神来应道：“嗯？”

姜云凡问：“你怎么了？”

唐雨柔道：“世间有那么多的疾苦，无法可解。我当年也是一个夭折的婴儿，却能够获得血玉之力延寿，能够多看二十年人世的风景，已经比这天下许多人都幸福。”

姜云凡忙道：“你可不止二十年，你还有两个、三个二十年呢！上天给了你寿命，也许是希望你救更多的人。你跟草 谷居士学的医术，说不定能帮到赵夫人。想要帮忙的话就进屋去看看吧！”姜云凡确实知其心意，唐雨柔听了很是高兴，两人便一起也走进那屋里。

进到屋里，只有赵夫人一个，唐雨柔便轻声唤道：“赵夫人，只有你一个人在家么？”

赵夫人回头看到他们二人，也是一阵愕然：“是你们啊！赵郎他……留信出走了……”只见她手里拿着一张写满字的纸，脸上神情比刚才更加哀伤。

姜云凡惊讶道：“什么？”心想：“他想不管不顾一个人溜掉吗？”当即追问：“信上都写了些什么？”

赵夫人道：“信上说，他听一个云游的方士说这周围的沼泽里有一种‘月华草’，能帮我们二人实现心愿，于是独自去采草了。赵郎他手无缚鸡之力，恐怕孤身一人在野外会遇到危险……”

姜云凡又问：“那大概什么时候走的？”

赵夫人道：“他半个时辰前还在家的。”

姜云凡道：“半个时辰……应该走不了多远。”

唐雨柔忙安慰赵夫人道：“夫人别担心，我们帮你去找他。”

赵夫人连忙道：“那就……麻烦你们了。我二人求子心愿事小，现今只祈祷赵郎千万不要为此丢了性命。赵郎倔得很，二位若是找到了，还请一定要想办法带他回来。”

姜云凡道：“没问题！”二人就别过赵夫人，走出屋来，准备去找人。唐雨柔这时道：“‘月华草’……好像在哪看过，可一时又记不起来。印象中应该没有治女子宫寒的功效……”

姜云凡道：“也许是假方士胡扯的。先找到人要紧。”

唐雨柔点头道：“嗯，那我们先去村口看看。”

二人赶往村口的时候，经过一处民居，正好看见了在巫月神殿前碰到的那对奇怪父子，唐雨柔当即上前道：“先生……”

可是那男子却一脸不耐烦地说：“走开走开，别烦我。”

唐雨柔把那瓶子取出来，递过去道：“先生，这药瓶……”

那男子一见那药瓶，急忙伸手就来夺：“拿来！”谁知道力气用大了，结果药瓶滑下，摔在地上，登时摔破，还冒出一了股奇怪的烟来。

姜云凡急忙道：“雨柔！你没事吧？”

唐雨柔立即道：“姜公子，屏息！”姜云凡连忙依言照办。等那股烟消失之后，那男子惊骇地说：“仙药！你们、你们摔碎了我的仙药！”

姜云凡恼怒起来，便骂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讲理！”

唐雨柔心里却在寻思：“刚才逸出来的是……？”她很快就想起来了，马上说：“这并非什么仙药，而是能够迷惑人心智的‘惑灵散’。不知先生是从哪得来，又作何用途？”

那男子道：“我自家的事情，不需要外人过问！”

唐雨柔道：“此等惑人心神的药物，所倚靠的多半是毒性。服用者一时察不出什么异状，但用得多了，对神智大有损伤，甚至会有性命之虞……”

那男子闻言，颇为惊讶，但是还不愿尽信，说道：“你骗人！”

姜云凡恼道：“真是不识好歹！雨柔才不会骗人！”

唐雨柔道：“这位先生，我们并没有恶意。小女子自幼修习医术，对各种药材略有所识，断然不会拿性命开玩笑。”

那男子见二人也是一脸浩然正气，确实不像奸恶之人，但是想到那瓶药摔破了，不由又悲从中来道：“仙药没有了，我的儿子再也回不来了。”

姜云凡道：“你的儿子？你的儿子不是那边那个凶巴巴的小孩么？”

那男子道：“那只是一副躯壳而已……他的魂魄根本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二人一听，又是一阵惊讶，不约而同地望向那男子。那男子接道：“他从出生到现在，对身边的事情视而不见，不哭也不笑，不会说话，连‘爹爹’都不曾叫过一声……我偶尔翻到一本药典，按照上面所述调配了这剂药。这孩子吃过之后果然天真地喊我‘爹爹’。可药效一过就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唐雨柔道：“那不过是操纵人心智的一种惑毒而已……”

那男子道：“我自己尝过没有不适才敢喂给孩子吃。没想到……竟然是害了他……”

唐雨柔道：“药毒倒还无妨，只要不再继续服用，静心调理，自然会慢慢排净。只是这孩子的病……可否让我看看？”

男子连声道：“行、行……”

他们就一起走到小星子的身边，唐雨柔便施以仙术为其诊断，片刻之后便道：“尊公子的身体很健康，并没有什么异常。不过，先生所述的种种表现，我曾在师父的某本行医笔记中看到过……”

那男子忙问：“有救吗？还有救吗？”

唐雨柔道：“据说这样的孩子是天上星宿的化身，一直在孤独地守在夜空中。他们只是还不懂得人间的情感，不知道怎么迈入我们的世界。一直等着一个人来唤醒他。”

那男子惊喜地问道：“真的吗？”

唐雨柔道：“不过这需要足够的耐心和时间……”

那男子道：“没关系，没关系的！我的小星子有救了！”他满心欢喜地看了看小星子，然后又回头对唐雨柔道：“多谢姑娘解开了我的心结。我家没什么贵重的东西，这是我去山里采药时摘到的，就送给你们吧。”便奉上了一株灵芝草，唐雨柔也不推辞，接受下来，就别过而去。

姜云凡道：“雨柔，就像你说的，只要那位先生愿意尝试，总有一天会唤醒那个孩子的，是吗？”

唐雨柔道：“也许吧……也可能会耗去他一生的时间……不过总好过没有任何希望，自欺欺人地过下去……”姜云凡听了，也颇有同感。

二人继续赶到村口，看见一名男子正准备往村外走去，姜云凡就快步上前问道：“请问，你有看到赵家的夫君吗？”

那男子一怔，回头问道：“你们找他做什么？”

姜云凡道：“我们受赵夫人所托，来找他回家。”

那男子立即道：“我不认识……”

唐雨柔道：“我们已经得到‘月华草’，来寻她的夫君回家，免得白白浪费了时日。”

那男子一听，马上道：“你们有‘月华草’？”

他这么一说，姜云凡立时省悟道：“啊！你就是——”

那男子道：“既然如此，我们赶紧回去吧。”于是大家就与他一起返回赵家而去。

回到赵家，这男主人赵烨便迫不及待地说：“好了，快把‘月华草’拿出来看看。”

唐雨柔道：“其实……我们并没有什么‘月华草’……”

赵烨大吃一惊道：“你、你们！你们骗人！”

赵夫人忙道：“赵郎，是我请他们务必把你带回来的。”

赵烨道：“紫竹……那个方士说得言之凿凿，我觉得这次值得一试。”

紫竹道：“可我们已经亲手葬下了六个孩子了……我知道给夫家开枝散叶是做妻子的本分。为了这个，任何药、任何疗法我都愿意去试，但是不希望你为此涉险，更不希望你因此而丢了性命。”

赵烨道：“为我开枝散叶？我以为你一直这么坚持，是想做一个母亲。我只是希望你能完成这个心愿而已。”

姜云凡听了二人之言，方才明白原来是他们都误解了对方的意愿：“这两个人……”

夫妇二人到此时方才把心中所思倾盆诉出，不由相看良久无语。姜云凡喊道：“喂喂，既然这样，你们俩不如好好地在一起过日子。只要两个人相亲相爱，没有儿女也不打紧的。”

紫竹道：“你看你，差点听了什么臭术士的话，去采什么草。要是白白丢了命，岂不是让我一个人守寡。”

赵烨愣着一笑道：“这……嘿嘿……”

唐雨柔和姜云凡也都笑了一下，唐雨柔这时道：“也许——你们可以准备给你们的第七个孩子取个好名字了。”

赵氏夫妇一听，又是一阵惊愕，赵烨问：“此话怎讲？”

唐雨柔道：“现在想起来你们说婴儿都是女孩，身上有月牙儿标记，加上‘月华草’，一切就都说得通了。那个方士并没有欺骗你们，大概只是对你们的情况不甚了解。你们的孩子可能是月灵降生，聚气不足，则难以存活。不过既然命该落入贵宅，‘月华草’擅集月阴之精华，应当颇有助益。但是若能轮回七次，七魄聚全，下次一定是个可爱的女孩儿，不需要‘月华草’的帮助也能得偿所愿。不用担心的。”

赵烨道：“真、真的吗？”

姜云凡道：“那当然了！雨柔说的不会有错！”

赵烨欢天喜地道：“阿竹，我们要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了。”紫竹也终于露出笑颜来：“嗯。”赵烨道：“就叫——紫月！怎么样？”紫竹道：“你说如何就如何。”

看着二人这么欣慰，姜云凡就自言自语道：“突然感觉有点多余……”唐雨柔小声对他说：“姜公子……”并且示意了一下，姜云凡恍然大悟，两人就一同离开这屋子，不再打扰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