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一行人离开千佛塔，回到渡头，乘船离开湖心岛，返到陈州城内的渡头上，韩菱纱越想越气道：“那个女的，好讨厌！陈州又不是她家大院，要由她做主！”

琴姬却道：“别说了，她也不过是个可怜的人……”

韩菱纱怔道：“她……她的那些，你不生气吗？”

琴姬道：“生气又有什么用……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如果当初没有意气用事，再和相公想想别的法子，或许……或许很多事情就会不同了……”

柳梦璃也安慰琴姬道：“嗯……我看那女子满面怨怼……她说的，也未必全是真的……”

琴姬道：“生人已逝，真的还是假的，已无所谓了……若她令相公开开心心过完那段日子，我反倒只有说不尽的感激和惭愧……”

云天河这时道：“你这么说，和我爹说过的好像……”

众人一同望向他，云天河道：“他说真心为一个人好，就是要让他天天高兴，就算那个人不喜欢自己，甚至根本不认识自己也没关系。”

琴姬道：“这话一点都没错……世人只盼做神仙的好，却不知心有牵挂，无论圆满不圆满，也胜过孑然一身……”

众人也是无比感慨，韩菱纱接着问道：“琴姬姐姐，以后……你要去哪里呢？”

琴姬道：“与琴相伴，四海为家，走到哪里便是哪里了。其实……记不清有多少次，我真想放下尘世一切，就这样随相公去了……”

韩菱纱脸上变色：“琴姬姐姐……”

琴姬道：“可是，我对不起相公……我没有脸去见他……我告诉自己，至少……要放下武功，尽心搜集历代的乐曲残谱，替相公了却生前心愿，或许……或许这样……他才愿意在梦中与我见上一面……”

韩菱纱很想安慰她：“琴姬姐姐，别这样，你……”

琴姬却道：“不用担心……该怎么做，我心里很清楚……我不在相公身边的时候，他一定也很痛苦、很伤心……如今，我不过是尝到昔日的苦果，又凭什么一死以求解脱呢……”

韩菱纱听得也是心中一酸，琴姬接着又说：“各位的热血心肠，琴姬不胜感佩，既已说过为你们歌唱一曲，自当信守诺言——”

于是，他们就坐在渡头边，琴姬取来琴案，放在面前，三人坐在她的对面，就静听着琴姬的歌声和琴音。那琴音哀怨，却委婉动听；那歌声柔美，但歌词却让人伤感：

“细雨飘，清风摇，凭籍痴心般情长！皓雪落，黄河浊，任由他绝情心伤！放下吧，手中剑，我情愿。唤回了，心底情，宿命尽。为何要，孤独绕，你在世界另一边。对我的深情，怎能用只字词组写得尽，写得尽！

不贪求一个‘愿’，又想起，你的脸，朝朝暮暮，漫漫人生路。时时刻刻，看到你的眼眸里柔情似水。今生缘，来世再续；情何物，生死相许。如有你相伴，不羡鸳鸯不羡仙！

晴天高，青山重，乘风瞬息万里云！寻佳人，情难忱，御剑踏破乱红尘！遨翔啊，苍穹中，心不静。纵横在，千年间，轮回转。为何让，寂寞长，我在世界另一边。对你的思念，怎能用千言万语说得清，说得清！

又想起，你的脸，寻寻觅觅，相逢在梦里。时时刻刻，看到你的眼眸里缱绻万千。今生缘，来世再续；情何物，生死相许，如有你相伴，不羡鸳鸯不羡仙！”

此曲哀怨动人，柳梦璃也不由也跟着哼唱起来：“细雨飘，轻风摇，凭籍痴心般情长……”

韩菱纱在旁欷歔道：“琴姬姐姐……她是用自己全部的心和命在唱这首歌啊……太悲伤了……为什么上天要让两个人有缘，却又无份……”

柳梦璃轻声道：“或许人和人之间的缘分，都是注定的……等到上天要收回的时候，连一天一刻都不会多等……”

韩菱纱道：“这样，好残忍……要我选的话，我宁可一开始就不认识那个人，也好过相识以后却要生离死别……”

云天河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就算我们三个明天就会分开，我也不后悔认识你和梦璃。爹说过，活着的时候要尽欢，死的时候才没有遗憾，要是因为害怕以后的事，一直避开当下的事，那活着也不会开心的，还有什么意思。”

柳梦璃道：“我想、我明白云叔说的……与其担心人生无常，不如多珍惜眼前时光……多珍惜和重要的人在一起的时光啊……”

云天河道：“差不多吧，反正每天都要过得开心，以后想起来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韩菱纱道：“是吗？……生尽欢，死无憾……”

就这样，三人继续静静地听着琴姬唱罢此曲！

 

在那湖心岛上的千佛塔中，姜氏对着“秦逸”的灵位感慨地说：“相公，那个人，就是你直到过世前都念念不忘的女子？她……比我好吗？相公，我从小就一心一意喜欢着你，只想做你的妻子……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后来她把你抛下，姑妈说要我嫁入秦家冲喜，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我想好好照顾你，让你忘记那个女人，从今往后只想着我……可你、你怎么忍心看都不看我一眼……相公……你在那边会冷吗？是不是很寂寞？我来陪你好不好？先前我只是不甘心，想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把你迷得神魂颠倒，今日终于见着了，她……不过是个很寻常的女子，没有我美……也没有我对你那样好……相公，你要记得，这世上只有我是最爱你的，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跟着……不像其他人会把你抛下……”

 

转眼，天亮了，云天河仍在酣睡中，忽然听见韩菱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天河，醒醒！”

云天河闷哼一声，韩菱纱又接着喊：“出事了！”并用力地去摇晃云天河的身体，云天河这才醒了过来。

他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伸展了一下手脚和腰部，然后从床上跳到地面，说道：“什么……好睏哦……”

韩菱纱道：“昨天，我们在千佛塔里见过的那个人……她……她自尽了……”

云天河一听，不由大吃一惊：“啊？”

韩菱纱有点伤感地说：“想不到……她的性情那么烈，也许……我昨天不应该那样讲……我……我实在是……”

云天河愣着没有说话，韩菱纱道：“你……怎么都不说话？”

云天河这才道：“我觉得，那个女的说不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了不起？”韩菱纱感到有些诧异。

云天河道：“她……是想去陪那个男的吧？那是她自己的愿望。我爹说过，人能够按自己的愿望选择生死，不管对错，都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所以我想……要是我们可怜那个女的，她大概也不会高兴……”

韩菱纱道：“也许，你是对的吧……她生前不一定被相公所爱，死后却一定要去争，这份心意，也很让人动容了……不过发生了这件事，总是让人难过……一个人，昨天明明还和你说话、还会动，今天却哪里都找不到了，这样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韩菱纱的情绪显得有些低落。

云天河很想劝她，但又不知说些什么才好。过了片刻，韩菱纱才道：“算了，不说了……我们还是下楼去找梦璃吧，她都起来好久了。”

于是两人一起出了客房，径往楼下而去。二人走到楼梯口时，就听见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前坐着的几位客人在议论：“听说没？城里首富家中又出大事了？”

“你说那个秦家？”

“不然还有谁！他们家的媳妇昨夜在千佛塔里自尽了！仵作看过，说是吞毒死的！更奇怪的是，守塔的僧人都说昨天夜里有人闯进去，偏偏又讲不出贼人相貌，方丈已经决定关闭禅寺三个月，秦家的人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竟有这等事？你又如何知道的？”

“嘿嘿，我表弟是禅寺的伙头，这事当然比别人都清楚。”

“唉，可叹世上痴情女，丈夫死后竟如此贞烈……”

这时，又听见楼梯附近传来一声低叹：“哎，那个女的好可怜哦……”

韩菱纱和云天河一同望去，发现竟是怀朔和璇玑，韩菱纱喜上眉梢，立刻走了过去道：“两位，想不到真的会在这里遇上，我们找你们好久了。”

璇玑和怀朔转头一看，见到是二人，璇玑便道：“找我们？难怪到哪都会遇上……你们干嘛要跟着我和师兄啊？”

怀朔见璇玑说话有失礼数，便道：“璇玑！”

韩菱纱也不介意，就说：“没关系，其实小妹妹说的也对。我叫韩菱纱，他叫云天河，我们特意赶来陈州，便是想拜入二位的师门！”

璇玑颇觉诧异道：“什么？要入我们琼华派？”

云天河道：“穷华派？是啊，我最想学那招御……对了，御剑飞仙！”

璇玑立即嚷道：“不行不行，修仙哪有你们想得那么容易！”

韩菱纱道：“小妹妹，我们自然知道不容易，但早已下定决心了。”

璇玑不悦道：“什么小妹妹，总这么喊，人家哪里小啦！”

韩菱纱忙道：“那……璇玑姑娘，你和你师兄能不能带我们入门拜师呢？当日在巢湖，多亏你师叔仗义相助，不然我们早成了妖怪的口粮，那之后对剑仙之风更是仰慕——”

岂料韩菱纱这么一说，那璇玑更加生气道：“师叔？你、你不会也看上我师叔了吧？”

怀朔连忙喝斥道：“璇玑，怎可这样讲话！”然后向二人抱拳致歉道：“实在抱歉，小师妹她——”

韩菱纱却一味摆手道：“没什么，我们求仙是一片诚心的，更感激剑仙出手相救，怎敢有其他念头，璇玑姑娘也不过是心直口快。我见璇玑姑娘聪明伶俐，一定很得令师叔的喜爱吧？”

璇玑这才平息怒气说：“哼，算你有见识。……喜爱，嘻嘻～”想到这里，欢喜得笑了出来。怀朔又喊：“璇玑……”

璇玑这时也帮着韩菱纱说话道：“师兄，不如就帮他们一把好了，师父不是常说做人要时存善念吗？反正最后能不能入门还要看他们自己。”

怀朔道：“唉，你啊，真是个孩子。”可是也拿她没办法，就说：“好吧，既然三番五次有缘相遇，或许也是天意……”

韩菱纱道：“真的？你们答应了？”怀朔点点头，韩菱纱欣喜若狂：“太谢谢了！”当即回头对云天河说：“天河，叫上梦璃，我们一起走吧！对啊，梦璃呢？”

云天河道：“我也不知道，没看见她。”

怀朔这时道：“你们是说上回在女萝岩见过的那位姑娘？”

韩菱纱道：“嗯，可是她不知去哪里了……”

怀朔道：“无妨，我和璇玑没追上紫英师叔，正要赶回门派中，不如就御剑带你们过去，费不了多少工夫。”

韩菱纱当即道：“多谢。那，什么时候动身呢？”

怀朔道：“待那位姑娘来了，你们就到城门口去吧，我和璇玑在那儿等着。”

韩菱纱便道：“好！”

大家商量好之后，怀朔和璇玑就先行离开。韩菱纱和云天河送了二人出客栈之后，两人回到客栈里面，找个位子坐下，要了些早点，一边吃一边等候柳梦璃。韩菱纱越想越是高兴，她说：“想不到竟然会这样顺利。”

刚吃了几口早点，就听见柳梦璃的声音传来：“菱纱、云公子。”二人抬头一看，就见柳梦璃来了，韩菱纱立刻从座位上起来道：“好梦璃，你到底跑哪去了？”

柳梦璃道：“我见你们迟迟不下来，就去买了些香……”

韩菱纱道：“那，我们快些去城门口找怀朔师兄妹吧。”

柳梦璃意外道：“你们，已经见过面了？”

云天河道：“是啊，那个人是好人，答应带我们飞去仙山。”

柳梦璃听了，表现十分平淡，韩菱纱道：“怎么了？你好像一点都不高兴呢。”

柳梦璃忙道：“我……只是想到这两天发生的事，心里总是不舒坦……”

韩菱纱道：“别再想了……昨晚你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们都要珍惜当下，在一起时就要开开心心的，别辜负了来世上走一遭。”

“嗯……”柳梦璃轻轻一点头。

于是，他们吃完早点，就立即向城门口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