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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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魂落魄
李敏孝
人常说时间最宝贵的是生命,我现在越来越深刻的认识到,其实人最宝贵的是灵魂。今年年末,慈祥和善的母亲被吓掉了魂,目光呆滞,语言上只有无意义的音节,比植物人只多了点行动能力,其实生命的多一半已丧失了。
民国27年丙子鼠年腊月二十七,在新年即将来临的前3天母亲降临到了人间,冥冥之中注定了她一生悲惨的命运。母亲的一生失去的太多,幼年丧母,青年丢福,老年失家园,垂暮之时丢魂,只剩下残存的躯壳,只有中年时20年快乐的时光。
幼年本来该是无忧无虑的,只因她勤劳的母亲在小弟的月中下地割苜蓿,感了风寒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从此失去了母爱,就把对母亲的依恋全寄托在大堰河般的奶妈身上,甘心情愿的去穷得叮当响的奶妈家,睡麦笕铺,盖烂棉絮,用身体去喂虱子,背上两个大锅盔,去和饿狼般的三个弟兄分享。奶妈虽然藏着挡着,自己为了能多住几天,竭力少吃,但锅盔还是很快被吃光了,奶妈家没有吃食,只好打发她回去。直到我出生,还抱着我去看望奶妈,老人实在拿不出什么东西送给我,看到门外枣树上两颗干瘪的枣,就想揭力把它摇下来,大约因为年老体弱,最终也没能如愿。
对于江湖术士的言论,我从来不敢苟同,但一次一位算命先生一见到母亲就随口说,这是个有福之人,只是把福丢了,我很以为然。母亲本是大家闺秀,粗活脏话和曾做过,可自从18岁下嫁到我们这个破落户,命运就发生了变化,良好的家庭修养使她默默承受着过多的家务,背起了沉重的十字架,肩负起了更多的家庭责任,从此只有劳动的份,没有享受的份。从进门的第二天公婆的尿盆就由她来倒,衣服由她来缝,似乎是天经地义的。 此外要参加繁重的农业生产劳动。分粮食在别家都是一件快乐的事,母亲一个大人在家,就成了一种繁重的负担。秋天分的苞谷一筐筐的提回家,剥皮绑成挂子,晾晒到房檐前。干后趁着晚上,一家人围在一起把颗粒剥下来。初冬坡地里出的红薯分给各家,别人家男劳力都用担子挑回家,母亲挑不动,就用祖父用过的一辆独轮车,给框里铺上麦笕,把红薯放在上面推回来,在经过分拣,放到红薯窖里储藏起来,以备冬天食用。夏天分的小麦都是没有经过晾晒的原粮,运进运出,占场面晾晒。这样辛苦,粮是远远不够吃的,平时很少吃干面,喝的稀饭,除了苞谷糁,就是黑面拌汤,多半是麦麸用粗罗子筛下的,有一次我生病,妈妈要给我做拌汤,我死活不要,结果端来后,竟然是白面的,粘稠顺滑,香甜可口,这人间美味,平日我们都无福消受。
灯下缝补衣服是妈妈的常态,妈妈缝补衣服像变魔术,磨得发亮的针线笸篮放在一旁,豆大的煤油灯焰闪闪烁烁,水盆里清洗,由脏变净,补丁补上由烂变浑,有时加上膏子染色,由旧变新。晚上破烂的衣服,经清洗,放到锅头上烘干,早上上学就是一件新衣服,晚上妈妈什么时候睡的,做了多长时间,却都不知道。
改革开放以后,家庭环境和社会关系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换,人们对你的态度也迥然不同。娘家得以平反,儿子考学外出,10年间两次盖新房,离开矛盾错综复杂的大杂院,独门独户,自由方便,再由平房改建为2层楼房。这期间儿婚女嫁,孙辈绕膝,享受天伦之乐。然而好景不长又一次失去了乐园。
2015年拆迁大潮来袭,整村搬迁,从原房搬出,粗一座城市单元房,环境变了,离开了熟悉的人群,周围都是陌生人,生活不习惯,难以适应,又谈嫌房屋陈旧,心智上发生了障碍。二妹家分了新房,本想着住了新房心情会好起来,怎料到心情依然,记忆里大不如从前。最初只是租房住,不久就不大会做饭,再后来还需要人照顾了。二妹的负担无形加重了许多。安置房建好了几年,等着分下来,好重新安排母亲的生活,怎奈一等又等就是分不下来。
今年新冠疫情放开以后,全家人都染上了病毒,父母也难免中招,行动迟缓,父亲昏迷摔倒后脑着地,流了一滩血,母亲吓得失魂落魄,目瞪口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从此就没了灵魂。父亲的红伤经过包扎,不几天就好了,母亲却再也难找会灵魂。自己似乎没有了痛苦,却给儿女带来无尽的忧伤。
灵魂和躯体本是合二为一的,母亲的灵魂现在却出窍了,二者分离。摆在我们面前的现实,不是灵魂去追逐躯体,就是躯壳去追逐灵魂,它们本是一体,是不会永久分离的。要是前者,灵魂归来,当然是一种幸运;要是后者,躯体寻踪去,那就太悲惨了。
2022年12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