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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威村的雨季(七)

(2017-02-09 16:5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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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打渔是孟威村最受游客欢迎的原生态旅行体验。村口一间旅社负责帮游客安排半天的打渔行程,还包括一顿丰盛的烤鱼大餐。可雨季游客稀少,生意冷清,等到旅社下班也没凑够转天可以发船的人数。晚上吃饭时和厨师仔聊起这个遗憾,他说有个表弟每天早晨会去江里捕鱼,问我是否愿意同行。

他的表弟就是隔壁香蕉客栈老板的儿子,名叫艾。老挝男孩的名字大多只有一个音节,遇到的第一个老挝人曾介绍自己说,我叫拉,就是把“老挝”(Laos)去掉O和S。

见面时艾和他的家人都已吃过晚饭,正在玄关下乘凉。艾扒着栏杆轻踢脚下一只白色小狗,小狗乖顺地眯着眼睛,十分享受这非暴力的按摩。艾有十三四岁,又高又瘦,顶着一个瓜皮头,眉毛浓黑,像水墨画里的竹叶。他还有一个姐姐,叫薄安,十六七岁,头发乌黑直顺,眼睛大而明亮,仿佛两眼深泉。虽然我的加入并未给艾日常的捕鱼活动增加任何成本,但仍坚持支付与村口旅社报价相同的费用。并说好转天10点在客栈集合。

会合后和艾一人扛着一支木桨往山下走去。走的是后山小路,路边堆满花花绿绿的垃圾,早晨刚下过大雨,垃圾也像被洗过,露出原本鲜艳的颜色。由于光脚走路,我的注意力很快从垃圾转移到玻璃,走路时左躲右闪,像参加滑雪比赛时担心碰到标志杆减分。穿过垃圾堆,还要沿着一条坡度很大的土路才能下到山脚。艾像猴子一样窜了几下就到岸边,我却走得步步为营,突然一个趔趄,虽然没摔倒,可手一撑地,手上身上都沾满黄泥。不过这一摔却让我放开手脚,把木桨当成拐杖,也很快走到山下。

岸边插着一排竹竿,每根竹竿上用细绳拴着一条木船。木船瘦小,就像纸折的玩具。艾先跳进河里,游到一条木船边,双臂一撑船帮,翻身而上。船帮只比江面高出一指距离,撑船的刹那,江水就顺势灌进来。艾把小船横到岸边,我迈进船舱,前后晃悠了一阵才找到平衡。突然感到脚面一阵麻痒,仔细一看,几只个头很大的白蚁正趴在脚上挥舞着钳子一样的前腿。这时才看到岸边密密麻麻聚集着无数白蚁,仿佛一条蠕动的白毯。

艾站在船头。他用来抓牢船板的脚趾比一般人粗厚,也显得更有力量,是常年水岸生活让孟威村民的基因发生转变。联想到某些科幻小说对未来世界的描述,当陆地被海洋吞没,幸存的人类为了生存都长出脚蹼。看来这绝非天方夜谭的故事,而是达尔文进化论的普适。

艾用竹竿轻点岸头,船就遥遥荡开,在身后留下两条持续扩撒的水波,像喷气飞机划空而过的轨迹。

艾在船头划船,我的工作则是在船舱排水。工具是个可乐瓶,被剪成簸箕形状。我抓住瓶底,弯下腰,像建筑工人扬沙一样把积水一下下铲到船外,身旁一米方圆就经历了一场人工降雨。可船帮太低,江水不断涌入,工作只能周而复始地继续。想起小学数学经常有类似水池蓄水的题目。一个水池,只开进水管多少小时灌满,只开排水管多少小时排空,问,两个管子一起开多少小时灌满?有人嘲笑出题老师缺乏生活经验,现在想来,他应该有去东南亚国家旅行的经历。

行船区域在村庄与江心小岛之间,从小岛到对岸才是南乌江主航道,水面比这边宽三四倍,水流也更湍急。如果这一侧的江水是在走路,那另一边就像在百米冲刺。

待小船离岸十几米距离,艾先表演抓鱼功夫。他跳进水里,一个猛子扎到水底,很快水面波消纹散,艾像完全消失了一样。大约过了一分钟,先从水底咕咕地涌出许多气泡,随后水面凸起,像有一眼温泉喷薄欲出,紧接着艾的瓜皮头先跃出水面,随后是他像鱼一样光滑的身体,我看见他的手里抓着一尾活蹦乱跳的大鱼。我想帮艾抓鱼的应该不是眼睛,因为水底能见度为零,而应该是某种渔民与生俱来的天赋——当鱼群从身边经过,水波的轻微振动让艾马上判断位置,迅速出手,一举成功。

接下来示范渔网捕鱼。他先把渔网一头系在一根芦苇杆上,然后叫我帮他划船,他则跪在船侧,慢慢把拢起的渔网展开,直到渔网完全没入水底。随后艾从跪姿变成站姿,抄起竹竿,一下下猛击水面,发出“啪!啪!啪!”的巨大声响。声音就像跑步比赛的发令枪声,作用也类似——水下鱼群像运动员一样发力狂奔。此时水面泛起轩然大波,水底就多了几条落网之鱼。这句话用到两个成语,都为本义而非比喻义,只有在自然界,成语才能回归本色,又比如顺水推舟,晴天霹雳,连成语都返璞归真,是旅途与都市生活的又一处鲜明不同。

过了大约十分钟,艾把渔网拉出水面。网眼处挂着几尾银色的小鱼,仍在兀自挣扎。鱼之悲在于往前身体太肥过不去,往后又被网线挂住腮。这里的鱼不像在热带海洋,没有太多花样。或者是全身透明的小鱼,或者是长成银色的大鱼,闪烁的鳞片比波光还耀眼。

我没有水底抓鱼的本领,但挂网、拍竿的技术并不难掌握。也照着艾的动作要领,自己捕了几网。

捕鱼结束,当我们把鱼篓从水下拎上来时,看到满满当当的收获,我和艾都得意地笑出声。

艾除了捕鱼拿手,还有一门功夫也要急急向我展示。收网后他让我先坐稳,自己则转身面朝江面,一边划船一边唱起山歌。十三四岁的男孩还没有变声,嗓音亮得像女高音,被重叠的群山传出很远,像水波一样层层扩展。这是一个人的独唱会,除我之外,天地云雨都是听众。

江面还有其他几个正在捕鱼的孩子,听到歌声也都把船划过来。几个女孩聚在一起大声喊:艾!艾!艾!艾害羞地不敢回头,却把歌声唱得更加响亮。

回家后艾把鱼篓交给妈妈就去洗澡换衣服了,剩下我一个人,在他的家里闲逛。

他的家很大,从主路一直延伸到江边,两头是房子,中间是院子,外面围着一圈篱笆。

靠近主路的房子住着艾一家人。五口人,艾和爸爸妈妈,姐姐,还有奶奶。这房子在村子里也算鹤立鸡群了,因为是砖瓦房,而村子里其他房子的材质非竹即木。门口挂着香蕉客栈的招牌,黄底红字,Banana Guesthouse,最后一个字母“e”的小撇向上挑起,收笔时回顿形成一个粗大的圆斑,油漆在未干前垂直流下,犹如淌下的血迹。四间客房都建在江边,倒是与其他村舍无异,盖房子用的木头、竹子、芦苇都就地取材,也有river view可以看。有一刹那我甚至想搬过来住,又想只有一夜,搬来搬去太麻烦,这念头就一闪而过了。

我猜想艾一家应该是村子里最早做旅游生意的,因为艾妈妈的英语口语明显比妈妈红和妈妈金更好,对答流利,这在码头揽客时很占优势。而艾的捕鱼功夫又能为家里添一份带游客体验乡村生活的收入,因而才率先走上致富之路。

虽然艾一家住的是砖瓦房,可也只是外表光鲜,走进室内光线马上黯淡下来,因为窗户上没安玻璃,就随便钉了几块木板,也把光给挡住了。房子还基本处于毛坯形态,几乎没有家具,也没有床。地上摆着两张凉席,上面挂着蚊帐。

艾妈妈在厨房里准备午餐,艾爸爸在后院劈柴。他看到我后点了一下头,算是打了招呼。艾爸爸也像村子里其他男人一样身材精瘦,浑身上下看不到一块肥肉,应该是在劳动时被毒辣的阳光给吸脂了。他的沉默寡言正好跟大声笑闹的艾妈妈形成鲜明对比,艾妈妈忙前忙后,一看就是一把持家好手。之前在琅勃拉邦的L‘ Etranger书店借了一本关于老挝文化的书籍,里面说在老挝北部的许多村庄里,通常由女人当家做主,男人要么去种地要么去捕鱼,几乎成了家中的隐形人。我在孟威村的见闻完全可以印证这一点。

午饭终于上桌。一盘炸鱼,一盘凉拌笋丝,一竹篓糯米饭。大大小小的活鱼被炸成统一的金黄色,不过我还是能指认出哪具尸体是我从渔网上摘下来的。拌笋丝就是把鲜笋撕成细丝,再跟调味的虾皮干辣椒拌到一起。没有餐具,双手就是筷子跟刀叉。我学着艾的动作,直接用手挖了一团糯米饭,在手中揉成一个圆球,糯米很黏,因而有了可塑性。随后从盘子里捞几根笋丝再咬一口炸鱼,各种滋味在嘴里同时爆炸,混合成意想不到的美味。只是干辣椒的厉害程度远超我想象,没吃几口舌头就麻木得需要大口吸气大口喝水。

我跟艾妈妈夸她儿子捕鱼厉害,她则问我结婚了没有,是否有兄弟姐妹。我说都没有,她就笑起来,指着艾说,他就是你弟弟,又指指自己说,我就是你妈妈,这里就是你的家。突然感觉眼圈发烫,一定是干辣椒惹的祸。

我问艾长大后想要做什么,艾妈妈帮忙翻译我的问题,他低下头,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艾妈妈笑着说:“他说想唱歌,当歌星。”早晨我听过了他的歌声,在江面上特别起范儿,就连连点头表示认可。

可紧接着我就想到了王彩玲,又马上想到我自己。艾说出的就是他的梦想吧,梦想,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词汇,可对那些被它绑架的人来说,就一点儿都美妙不起来了。这是我活到三十岁才明白的道理。

他们看我出神,以为说错话了,空气中就多了几秒钟的沉默。我赶忙想了一个话题岔开,气氛才又重新热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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