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关注方韩之战，最近听到最多的一个词儿是质疑，自己也曾为他人是否有质疑的权利辩论过，不，更确切的说，应该是辩护过。这件事继续掰扯下去其实大家都烦死了，不过关于“质疑”这件事儿本身，我却从双方的吵吵闹闹中，想到了点别的。

说来话长，几年前，我还在网易的小说沼泽当斑竹，那时候为了活跃版面气氛，我们版搞过两次杀人游戏。我们的杀人游戏机制很简单，只不过因为是文学版，大家都能写两笔，因此杀手每天要写出一个杀人的故事出来，由于当时的网易论坛，斑竹是可以直接看到网友IP的，因此那一次的游戏，法官就由我来当，其实也不干什么，就每天宣布一下结果。杀手由我指定，当时我找了我的一个也在论坛玩的朋友，因为当时考虑到她比较靠谱，能够坚持每天完成写作业的人物，文笔也比较好。可是她后来厉害的领我都吃惊，一路过关斩将，最后杀通天。那一次的游戏非常热闹，最后连论坛管理，当时网易二当家的都来围观，网易当时还给我们做了专题，整个过程真的相当刺激。直到后来我还偶尔想起。

作为一个纵观全局，却不能多说一句的人，我亲眼看着大家讨论谁是凶手，这是个挺有意思的过程，我的朋友也曾经两次被抓到，一次因为一个网友最后去忙自己的事没有据理力争，另一次，则是被所有的参与者中最有头脑，也最强势的一个男网友怀疑，这位朋友自己还出过官场小说之类的书，推理逻辑能力相当强，但是他实在是太强势，太咄咄逼人了，他建立了一个QQ群，要大家投票给我的那位朋友，结果最后大家反倒看他太像凶手了，倒是先把他拉出去看了。等到游戏结束的时候，他知道他的判断正确，就非常生其他网友的气，而且彻底的退出了论坛。可是他忘记了，他之前也用同样强势不可质疑的判断把另外的两个百姓给送上了断头台。所以他的判断，也没有他想的那么正确。

这是我唯二的两次当法官的经历，后来我也跟别的朋友玩杀人，做过杀手，也做过平民，我做杀手也曾杀通关，做平民也曾因一句话主导局势，扭转乾坤，将杀手揪出。每当那个时候，我就有种胜利感和成就感。（当然，我们就是为了这个玩游戏的嘛）。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更多的时候，我做出的选择其实都是错误的，举手投票，杀掉的平民远远比做出正确的判断多，即便是有时候做出了正确的判断，也是半推理，半运气，有那么两次，我感觉自己简直是福尔摩斯在世，可是回头再想想，其实你说这里有多少推理，多少运气的成分？都有吧。玩过杀人游戏的人都知道，不要太自以为自己洞晓一切，其实我们都会出错。而且出错的时候往往比正确的时候多。

真相到底是什么，有时候我们很难知道，但是杀人游戏只是一个游戏，却用最直接的教会了我一件事，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记得，那就是，即便是我以为自己再正确，再有证据和有理由的事，我也依然是有可能判断错误的。我想即便是在严谨的科学家，战斗在科学第一线的人们，科学逻辑再严谨，也必须承认这一点吧。没有自我怀疑的精神，恐怕是连科学研究也搞不了吧。

没有人会真的一辈子不出现判断的错误吧，这个常识谁会说它不对呢？但是当人和人真的据理力争起来的时候，我们常常忘记了这最朴素的一点：我，也可能会出错。常识的关键往往不是认识，而是记住。

看方和韩的这场论战，到了后期，很多人都在讨论，难道韩寒就不可以质疑？作为公众人物，他应该允许被质疑，凭什么否定别人质疑的自由和质疑的权利。我也一直在想，对啊，这不就是我开始同意的吗？可是后来看得久了，我就突然有一种想法，我真想给方舟子先生一个绝对至高无上的权利，只要他认定韩寒有罪，就把韩寒拖出去砍了。如果是这样，方舟子先生会不会停下来，重新把自己所有的质疑反复检查，重新去审视自己说过的话呢？还是说，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把韩寒拖出去砍了？因为他从不怀疑自己会出错，他不可能出错。

这种假设的问题的答案，我们当然不可能知道。不过我想如果是后一种，我真的觉得还蛮可怕的。当然了，就算你再怎么质疑，也不可能把韩寒拖出去砍了，从某种角度来说，这种质疑的责任是很小的，他不是以一个人的生命为代价，而只是荣誉受到损失，真的错了，无非是赔礼道歉而已，何况也无法证明自己的质疑是错的。可我总认为，对待他人的荣誉，应该像对待他人的生命一样，给予同样的尊重。

有了尊重，才会有慎重，慎重，再慎重。我觉得这是质疑，首先应该有的态度。但这却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对自己和对别人一视同仁，当你质疑别人的时候，你也应该，甚至首先质疑一下你自己：我会不会有可能判断出错？我会不会误会？很多人对质疑的精神大加赞赏，却忘记了最起码的公平，他们可以眼睛盯着别人，质疑一切，却对自己深信不疑，也不允许别人对自己质疑。

“这是我调查的结果，我也可能会出错。”能够首先承认这一点的质疑者，无论我是否同意它的判断，我都支持他质疑的精神，因为他于己于人，是公平的，而一个拒绝怀疑自己的人，可以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不惜一切代价。那么这种对自己没有丝毫怀疑的质疑，无论他的质疑本身，用了什么看似理智的论证手段，从根本上都是不冷静和非理理智。

好吧，为什么我还会在一场论战已经硝烟将尽之时，还觉得有必要写一写这些“质疑”不“质疑”的话题，那只是因为，我觉得当人们以一种对自己的深信不疑的态度，去对他人的强烈质疑的时候，就很容易走过头，陷入为了质疑而质疑的狂热之中时，这很容易使质疑变成一种以质疑为形式的批斗。一切以质疑开始，却从不会以质疑结束。没有自省和自我怀疑以及自我拷问为前提的质疑是容易走火入魔的。而没有公正的程序正义束缚又没有自我怀疑的精神的质疑，可以让人觉得理直气壮的，以质疑为理由，随意揪斗任何人。关于把韩寒拉出去砍了的那个假设，也许在今天只是个假设，但是曾经有段时间，在这个国家里，那是真的发生过的事，质疑着质疑着，最后质疑不知道怎么就直接成了坐实，最后就搞死了很多人。

我们的国家，曾经经历过这些。很多苦难，是打我们自身的人性深处而来，怨不得别人，因此我还是把这件事认真的思考了一下，把思考的结果写下来。我也想了想我自己，过去也做过类似的事情，现在虽然几乎不会了，但同样要引以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