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夜不能寐,起坐效长吟——以前睡不着的时候自己写诗,现在睡不着了,却想起别人的诗。
十余年过去,夜的况味已大有不同。当然,如果失眠的味道都是一样,那这场人生未免太过惨淡了。
不只想起阮藉这个,还想起了陶渊明。
“白日沦西阿,素月出东岭;摇摇万里辉,荡荡空中景……风来入庭户,夜中枕席冷;气变悟时异,不眠知夕永……欲言无予和,挥杯劝孤影;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念此欲悲凄,终晓不能竟!”
我想,那就是我大爱渊明的理由——于那样漫长的,冬至一样的虚白的日子里,摇摇荡荡,无有回声的阔大空间里,感此庭户之凉,犹为不足;感此时光之迢递,犹为不足;终究是“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念此欲悲凄,终晓不能静!”
——什么是于古往今来俯仰巨阔之间独成孤拔,我想那就是。
而至于阮藉的“中夜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见明月,清风窥我襟;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对于我来说,终不免士大夫气味太浓了些。
士大夫是依于体制的,哪怕窥破了体制的黑暗压抑,终究脱离不得,所以“徘徊将何见”,他终求所见,那终不免是“忧思独伤心”了。
中国知识份子的积弱之气,竟像是自晋宋间始。儒家执信而不达之人,欲依于体制以成大同,终因有气有节而不得大同之人,那种被抛弃的孤儿感,从此一脉千年,越行越弱,直至黄促则最后诉之于亲情的“全家都在秋风里,九月衣裳未剪裁”了。
——而老庄一脉所浸,自九万里鲲鹏始,至陶潜,至苏轼,至辛弃疾,至佛道参半、以道解佛的龚自珍,终不失天地之初的一份朗气。
我常喜欢在诗词间的断句处用“;”号,而非“。”号,看着印出来的诗集时,总觉得那一个个句号割裂了什么。诗多为一气,尤其短章,我觉得,是不适合用句号的。
天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不过当此无眠夜,随便闲话话,二三知好可以一笑而阅。诗词篇什,近来忙乱,抛弃已久。看着近来常翻的姜夔的二十余首词被笺注成那么厚厚一册,时常或有茫然之感。我与学者精神终难亲近,常觉得,其实,尽管断简残编,偶窥得那浮游生中,遗下来的一二吉光片羽即可。
另在此谢谢樵客几位相赠的书,真真费心了。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