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同胞（2/2）

书接上回：

第三位出场的是我的前任的前任翻译小S。小S是我在现实生活中认识的英语水平最高的人，一口纯正的伦敦口音，用词极其准确漂亮，人也极聪明。我有 时会觉得，以他的聪明劲儿和水平，窝在一个像塞舌尔这样的弹丸小国里真是屈才了。他自己也一定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满脑子都是想着赚钱的事情，以至于有些 不择手段。我刚到塞舌尔的第一个月，我们公司曾经和现任的三个翻译经常在食堂的一个饭桌上吃饭。之所以三个翻译都在，倒不是因为我们公司很大，需要三个翻译，而是因为前任的前任小S合同期早就满了，但他利用自己跟移民局的关系搞的是长期工作签证，故可以在塞舌尔逗留很久，而他的父母也被他以公司的员工名义申请到工作签证，当时正在塞舌尔开一个快餐店；我的前任小W是个非常非常老实的人，合同还有一个月到期，正好用这个月的时间跟我做工作交接。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公司那个时候确实很大，因为正在搞一个挺大的海外援建项目，每个月来来去去的工人挺多的。他们的回国机票都在翻译手里拿着。我去了以后没几天，小W就把所有机票都交给我了。问题就来了，小S找我借机票，因为我是新到公司的，出于谨慎没借他（心想你借机票干什么）。他说以前小W都借的。我说我新来的，还是小心点好，明天问问经理再说。他说那就算了，不用问了。第二天我跟小W一起去银行办事，小W把我介绍给银行柜台的美女，我就跟美女搭讪。看到旁边长长的一排当地人用机票和卢比（塞舌尔的货币）换美元，就问怎么回事，美女一解释，旁边的小W就疯了，在回公司的车上骂了一路，那是一种被愚弄后的愤怒，也是对自己的责备。

这事儿要讲清楚，得交待点儿背景资料：塞舌尔是个只有8万人的岛国，唯一的支柱产业就是旅游和海洋捕捞（其实它自己没什么捕捞能力，最多的是出租捕捞权），每年的外汇收入不多，但该国几乎一切都依赖进口，从粮食蔬菜到燃油建材，加之又是高福利国家，所以外汇极度匮乏，实行极其严格的外汇管制。雪上加霜的是，塞舌尔货币不具有跟国际货币自由兑换的资格，用当地华人的话讲，当地的卢比，出了塞舌尔连手纸都不如。该国一项专门的外汇管理法规，甚至规定塞舌尔公民和工作证持有者手中不得存有超过400美元的外汇现金。但对于出国旅行的人来说，持离境机票可在飞机起飞前24小时内以官方汇率兑换400美元。你可能会问，不就是400美元嘛，大不了不换呗。可是问题出在，我刚才说的是可以按照官方汇率换400美元，你知道黑市的价格是多少吗？美元对塞舌尔卢比的官方汇率一直都在1美元=5.5卢比左右，2000年的时候，黑市价格是1美元=14卢比！我刚到塞舌尔的2002年1美元=10卢比；我离开塞舌尔的2005年1美=8卢比。就是说，我们工人离开塞舌尔的前一天跟别人借2200卢比，我就可以拿着他的机票帮他换400美元回来，他还给那个人200美元，自己就可以多带200美元回国了。这是根据塞舌尔的特殊政策，也是根据黑市的行情，一个在塞舌尔辛辛苦苦打了两年工的中国工人能够凭空多得的200美元。但这笔钱，以前一直被小S自己赚了，因为他知道信息。

事发以后的情景可以想象，小S到公司经理那里道歉，如数把钱还给了公司的项目经理和会计等干部们，而那些已经离开回国的工人，在国内知道了这个消息，也没办法了。小W再也没跟小S说一句话，公司经理让我以公司的名义给塞舌尔的住房部、移民局、税务局、财政部、执照局、中央银行等所有打交道的部门写信，说明小S跟我公司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他所有的行为都是个人行为。怕的就是他还有什么别的事情牵连到我们公司。这件事情以后，每次用机票换钱，我都是开车带着工人亲自去换，图个清白的名声。

第四位出场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中国商品，站在它们后面的是来自国内著名古城的文物走私贩子，北方滨海城市的携款潜逃信贷员等。举例一二，我刚到塞舌尔的时候，到一家华人开的超市打算买一些日用品，比如牙膏洗发水什么的。看了一圈 儿，真是大开眼界，没有一个牌子陌生，可仔细一看没有一个牌子认识。大部分都忘了，只记得一个“飘婷”洗发水，包装既有点像飘柔，又有点像潘婷，我当时就震惊了。后来再也没进过那家商店。还有一次我们免费帮住房部做一些办公桌和文件柜什么的，为了降低成本，老板责成我去买比较便宜的抽屉锁，我就到华人开的五金店去买，回来后，木匠老张跟我说：田翻儿，你买的那种锁根本就不行，往上安的时候，螺丝刀一拧都迸，十个有九个都不能用。后来可想而知，还是到本地人开的商店里买的外国货。最后说一下某国内公司给当地一个住房工程做下水道，为了节约成本就用库房里现有的上水管道代替（下水管道需要有更强的耐腐性能）。人家当然不接收啦，要求该公司把管道挖出来换成下水管。经过该公司的严正交涉和耐心做工作，双方同意的结果是，在上水管道内壁再涂上一 层耐腐蚀的环氧树脂。好几百米的工程怎么在内壁涂层呢？工程难度会很大吧？怎么会，搞一个长点的杆子在头上绑上抹布，沾点环氧树脂涂一涂，然后让验收人员来在两边看一看就万事大吉了。

可能有人会问，怎么你说的这些华人都是些坏人呐？那个国家里没有好华人吗？当然有，当然有。塞舌尔有8万人口，华人大概能占了400左右，其中90年代之前，甚至文革开始之前到塞舌尔的“老华侨”占了不到100人，在塞舌尔进行援建工作的三家中国公司（来自国内三个省份）工作人员大约不到250人，其余的就都是90年代以后到塞舌尔的“新华侨”了。公平的说，老华侨们在当地已经经营了近百年的时间，财富积累自不必说，名声也还可以。中国公司们因为担负对该国的援建工程建设工作，当地政府偶尔也在报纸上说点好话，所以当地百姓对我们中国的工人是相当友善的。加上中国工人经常和当地的男人一起喝喝酒赌赌钱和当地女人搞点插曲什么的，两国人民之间的感情主基调还是好的。唯独那些“新华侨”们，说实话，至少有一半是在国内有案底回不了国的（他们所说的“回国”，一般就是飞到香港或者澳门购购物吃点东西或者会会朋友而已），而当地华人的生存环境，确实是因为这些人的所作所为恶化的。跟香港人勾结，在国内贩卖假的塞舌尔护照，是这些人干的；走私假香烟及大量进口质量低劣的商品搞得当地报纸经常性的负面报道，是这些人干的；骗了当地人的钱财然后跑路，是这些人干的；大量倒卖外汇被当地人告发警察抄家，是这些人干的；偷猎当地珍惜保护动物海龟要回家吃掉被当地人发现报警，警察追到家里，也是这些人干的。这里补充一下，不能把所有屎盆子都扣在这些人头上，卖假货的不仅仅是这些人，而是大部分华人。

当地华人在那段时间的生存环境恶化到什么程度？大白天的，有些华人在街上就会被警察拦住搜身看是否私藏外汇；每当我们公司有工人回国的时候，我都要到塞舌尔的住房部要求他们的住房局局长亲自写证明信（信中有详细的离境回国人员名单）说明这些工人是为中国政府的援建工程工作的，他们随身携带的美金，是合法所得请给予放行；否则，所有其他离境的中国人，都会被近乎侮辱性的搜身检查。有一次，山东医疗队的家属去塞舌尔探亲回国时，一个家属居然在小房间里被要求脱至三点式搜身！丈夫把这件事情告到副总统那里（他因为精通针灸按摩，每周都会给身患背疾副总统治疗一次），后来也就得了个口头的道歉而已。中国政府每年给塞舌尔的各类援助大约折合3千万人民币左右，在文化医疗方面的援助还包括一个常年驻塞的医疗队，和一个音乐老师，据说后来还加了一个汉语老师。目的无非是所谓的为了两国人民的“友谊”，真实原因大家都是知道的。可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当地老百姓敌视、当地政府监视，原因何在？

我最经常听华人讲的话就是当地人如何如何懒，当地政府如何如何坏，处处针对华人。我从来不愿当面反驳，可心里总是在想，我们在自己身上找过原因吗？当地人懒惰，就赋予了你把假冒伪劣产品卖给人家的权利？我们勤劳，那些不道德的行为就有了正义的样貌？

最后再说一说我们公司的中国工人吧。客观的讲，在塞舌尔所有华人团体中，中国工人可能是最受当地人欢迎和喜爱的，因为他们经常看到工人坐在大卡车里顶着赤道的阳光去工地干活，因为他们知道这些工人是那个国家里工作最辛苦的一群人，更重要的是这些工人在当地消费，跟当地的男人们喝酒赌钱，和女人们搞搞这个搞搞那个，而这些在当地人看来都是正常的人性表现。

不过，有些代价也挺高的，比如老Y。老Y有一天跟我说田翻儿我得去医院看看，好像得了尿路感染。到了医院，美女医生（真是个美女医生，好像是南斯拉夫来医疗援助的）检查完跟我说，他得的是gonorrhea。什么？医生你再说一遍，gonorrhea？ 是的。我回头跟老Y说你得的不是尿路感染吧？你没说实话。老Y相当的不好意思，终于交待了：就一次，没想到这么点儿背。我说你得带套子嘛，这得的是淋病，要是艾滋你就废了！我们工地下面的区医院就有免费发的。老Y吃了几次药就好了。

还有一件事情特别有意思。我们在山上的工地有一个工人的淋浴棚，直接从山顶的一个天然水池引的水。塞舌尔的旱季时候，工地附近的居民都会到淋浴棚里接水。那些黑人大嫂真是一点都不客气的，棚里有人的时候她们都照进不误，不仅接水而且偷看。等事后工人从她家门口路过的时候，她还一边两根手指比划很小的那种样子，还一边嘿嘿嘿的嘲笑这些工人。工人们气的够呛，后来问我：田翻儿，好使就行咋说？我问什么好使就行？他们把故事给我讲一遍，我笑完就教他们说：Size doesn't matter!


照片是一些在塞舌尔时候的照片，好像都没发过的。

01 这是从空中拍摄的我们公司的驻地，红色箭头标注的地方是我住过的房间。这个院子大概能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你租金是多少？1卢比，9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