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远足，一年两次，春秋各一次。老师带我们去花港公园看金鱼、去爬宝石山俯瞰城市风景，我们走过苏堤，我们走过断桥，我们在柳浪闻莺草坪上玩丢手帕的游戏，老师还带我们乘船上过三潭印月岛。都是走着去，从离校最近的柳浪闻莺，一直到最远的曲院风荷，从一年级到五年级，走遍了沿西湖的所有景点。父亲不曾带我去，外婆不会带我去。

我也害怕远足，因为需要自带干粮。10月的秋游，外婆会给我带早上炒的蛋炒饭，吃凉的也不影响身体。3月初的春游，天气依旧寒冷，外婆就给我带肉馒头，那是需要外婆额外破费的。我没有绿色的军用水壶，外婆会给我买一支甘蔗，切成小段装进书包里，能吃饱、不口渴。同学们带面包、蛋糕和巧克力糖果，我默默站在远处，一个人找地上的蚂蚁玩。

父亲每月给外婆元10生活费，外婆得管我的吃喝拉撒，除了学费之外的所有开支。说到学费，我读书时还没实施义务教育，学费是需要缴纳的，但可以申请减免。每次学校评下来，我都是二等，只有一等才能全免6元学费。汪老师说二等已经是学校最高等了，没有一等。我不知道评审标准，心里找答案：要孤儿才能评一等吧。代管费是不能免的，开学时缴纳8元钱，到了期末多还少补，学校会打印一张明细单让学生带回去给家长过目。进了学校，课本、作业本、毛笔课与图画课用的纸都由学校统一按需发放，家长要买铅笔橡皮、毛笔和蜡笔。上小学时没有校服，穿自己的衣服。

我穿的衣服，绝大多数是别人送的旧衣服。大姨每月15日晚上会来外婆家，当天是发工资的日子，除了10元钱之外，还有一袋水果和几件表姐穿过的衣服。

上中学后，我穿母亲留下的羊毛衫，外婆一直把它放在樟木箱里，这么多年也没有被虫蛀，款式虽然过时了，看着还有八成新，那是我第一次穿羊毛衫，还是我的母亲生前穿过的。

我那时不再恨母亲，但我也绝口不跟别人提及母亲。

每当有陌生人问及，我便脸色一沉：她不在了。

不在了？离婚了？死了？对方会关切地问下去。

死了。我阴着脸。

得了什么病？对方继续追着我问。

治不好的病。我轻声说，语带哽咽。通常对方就止住了问询，但也有不依不饶的会再问下去：是不是得了癌症？

我的泪水终于挤出来了，没有人会再问下去，还会抱歉地对我说：不哭不哭，我不问了，对不起，让你想起伤心往事。

我用手背擦去眼泪，掩盖了母亲的死因。

因为母亲，我第一次撒了谎，并且一直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