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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厨艺月饼 |
分类: 书斋 |
年年中秋节,都会有一两家月饼厂家制作一个超大巨型的月饼,放在各自城市最热闹的路段商店里,巴望吸引出路人的赞叹。奈何如今的路人见多识广,个把超级月饼根本不放在眼里,不就是个月饼吗。厂家的苦心,路人根本不领情。
中秋过后,店堂里没卖出的月饼无非两条路,一个回收,一个贱卖。回收的都是装裹得富丽堂皇的广式月饼,贱卖的都是油纸包折的苏式月饼。那卖到三四百元一盒的广式月饼回收回去难道舍得进养殖场?它们的去处很让人怀疑。而苏式月饼,沦落到论斤卖。
不知什么时候起,广式月饼成了体面的礼盒,苏式月饼成了大路货。而曾经,苏式月饼是高档的点心,那一层层薄如蝉翼的酥皮,被形容为“能被风吹破的饼皮”。书上说一个女孩子皮肤细嫩,就说“吹弹得破”,这个纯属文人夸张之能事,哪怕是嫩如初生婴儿之肤,吹弹两下也是不会破的,除非那“吹”是冬天的数九寒风,那“弹”是侠客的弹指神通。但苏式月饼的饼皮,确实是吹弹得破。
考据月饼的来历,都说出自宋朝。北宋皇家中秋节喜欢吃一种“宫饼”,民间俗称为“小饼”、“月团”。苏轼诗中说: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怡。如果“酥”是酥皮,“怡”是怡糖,也就是麦芽糖,那简直就是和现今的苏式月饼没什么两样了。
首次出现“月饼”一词是在《武林旧事》中,这本书记叙的是南宋都城临安的见闻。在《卷六糕》一篇中,有糖糕、蜜糕、粟糕、粟糕、麦糕、豆糕、花糕、糍糕、雪糕、小甑糕、蒸糖糕、生糖糕、蜂糖糕、线糕、闲炊糕、乾糕(宋刻“糕乾”)、乳糕、社糕、重阳糕等,在“蒸作从食”条目下,有子母蠒、春蠒、大包子、荷叶饼、芙蓉饼、寿带龟、子母龟、欢喜、捻尖、翦花、乳饼、菜饼、秤锤蒸饼、睡蒸饼、千层、鸡头篮儿、鹅弹、月饼……可见这里的“月饼”是蒸制的。
蒸物多为发面,靠蒸气之力,发喧腾之质。即使不是发面如上海现在还有的重阳糕、定胜糕、糖蜂糕、海棠糕等米糕,也只是将米粉和糖混合,加豆沙为馅,入模子蒸熟定型。蒸有水汽,不能使油酥分离,周密书中记载的月饼就不会是吹弹得破的、飞薄如雪的苏式月饼。
《随园食单点心篇》里有两处记载有月饼,一是“刘方伯月饼”:用山东飞面,作酥为皮,中用松仁、核桃仁、瓜子仁为细末,微加冰糖和猪油儿馅,食之不觉甚甜,而香松柔腻,迥异寻常。一是“明府家制花边月饼”,用飞面拌生猪油子团百搦,才用枣肉嵌入为馅,裁如碗大,以手搦其四边菱花样。用火盆两个,上下覆而炙之。枣不去皮,取其鲜也;油不先熬,取其生也。含之上口而化,甘而不腻,松而不滞,其工夫全在搦中,愈多愈妙。
袁枚吃的是民间的月饼,只是写了做法和口感,饼就是饼,最多不过“手搦其四边菱花样”,“食之不觉甚甜,而香松柔腻,迥异寻常”。一副馋痨相。而前人笔记记载清宫的月饼,则是精雕细刻,镂镌如田黄寿山。宫中月饼堆叠如山,名的“月饼山”,从上往下,月饼渐大。名为“桃顶”的月饼最小,码于顶端。最大的是“桃顶”的十倍,用于垫底。月饼上模印图案,层次分明,井然有致。花叶蓓蕾、宝相莲座、广寒宫殿、隔扇雕窗、桂树枝繁、玉兔翩然。时至今日,饼模子已经成了收藏佳品,客厅茶几放上两个,君子远庖厨之时已过,厨具成了把玩欣赏的古董。
袁枚书里记载的月饼已经和现在的苏式月饼做法一样了。猪油面粉百搦为酥皮,松仁枣泥碾细加冰糖为馅。袁枚自己不动手,光看人家做,说什么工夫全在搦中,越多越妙。其实不然,叠酥皮被子,三次为度,一次四折,一折四层,合为十二层,多则面疲筋断,皮破油漏。这样酥皮烘焙之后油面分离,层层张开,只见半透明的面皮而不见油腻,轻粉可人。现今流行的蛋挞的酥皮是用麦淇淋反式脂肪来做,重浊厚拙,肥甜腻人,不及苏式酥皮半分。
苏式月饼以核桃瓜子松仁等果子,梅花桂花玫瑰花等香花渍糖为馅心,咬一口,风花雪月一时都到,鼻端舌尖双重回忆,恍惚身置花园,几疑如坐春风。举杯相邀明月清风,才不唐突良辰美景。杯中龙井茶飘香,指间饼皮如雪片,有此二物,就算和东坡居士、琴操姑娘把舟西湖,听泠泠《漪兰》;与东林名士、媚香楼主共坐秦淮,品幽幽昆曲,也不至汗颜。而如席间是一个切开的双黄莲蓉、榴莲椰丝,配的只能是红茶“菊普”,那也只好坐在茶餐厅里,看许氏三杰光头麦嘉的《最佳拍档》。
轻斟浅唱的雪白酥皮已成往事,厚重如砖的广式月饼长驱直入,就如昆曲让位给粤语歌,香扇坠般的李美人让位给浓眉大眼的红姑,蚝油取代了蟹粉,啫啫煲仔取代了花式攒盒,来碗鱼翅嗽嗽口,看哈根达斯和星巴克怎样把冰淇淋、抹茶、咖啡、芝士包入月饼,和洋不拘,共冶一炉。
噫,明月梨花都成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