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节目未尽之事
(2011-12-07 12: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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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暑期,父母来京小住。一天,带他们郊区玩,回家路上想起顺路去拿在农场订的菜。我爸终于知道了每周拎到家的那袋菜的真实成本。“10块钱一斤,疯了啊”。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到农场,尽管已经在他家定了几年。农场主人身份传奇,名校博士毕业,投身生态农业种植。农场的姑娘带我们在农场转了一圈,我爸饱含质疑地问这问那,令我心安的是,尽管他表情急切,终归没有和姑娘激烈对峙,可回到车上,论点都抛了出来:
她说不用化肥农药,怎么可能,我是种过地的,那些虫子根本没办法!
她说用地里的菜叶堆得肥,根本不可能够用的,化肥那是含有氮磷钾的!
她说种的小块的菜专门给虫子吃的,怎么可能?!那虫子怎么那么听话,只吃这种,不吃那种?!
我种过地的,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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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我确实没种过地,只是和表弟们到地里偷过花生、挖过红薯。
印象中,那时,亲戚们去喷农药、撒化肥确实就是农活的一部分。即使是盛夏,大舅妈也会戴着厚厚的口罩,背着农药喷桶去地里,农药刺鼻,小孩子常常掩鼻就跑,还会被大人骂作懒。
几个亲戚都在家乡一家大的化工厂工作,那个厂就是产化肥的,一到农忙季节,尿素、磷肥供不应求,他们的工厂多年来在老家都是效益好的单位。
“万物生长靠化肥,万物生长靠农药“,这是我这次去四川采访听来的。现实就是这样,从我们这代人开始,土地虽然在减少,却出产了空前丰富的物产,常常有这样的声音质问:不上化肥农药怎么可能养活这么多人,怎么让你们一年四季想吃什么能吃什么!
这话说的是事实,但是,无限高产的土地是什么样了呢?最早关注这个问题,是两年前,做《拷问食品安全》时,从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采访完韩俊,他给了本《中国食品安全战略研究》,其中《产地环境质量与食品安全研究》一章中说:
化肥只有一部分被作物吸收,大量营养物质有的从土壤中淋失,有的转化为“难效应“而残留在土壤当中,有的则在化学反应过程中挥发到大气中。
由于我国施药技术和农药制剂较落后,或施药不及时,农药品种不对口,农药的实际利用率很低。极大部分降落到地面、水汽。虽然经光、热和微生物的降解,仍有相当数量的农药本体及降解产物残留在环境中,最终污染蔬菜产品。
而来自学者的调查显示:我国农用化肥单位面积平均施用量达到434.3千克/公顷,是化肥施用安全上限的1.93倍 ,但利用率仅为40%左右。大部分残留到土壤和水体当中,而我国农药的平均施用量13.4千克/公顷,同样有60%~70%残留在土壤中。环保部公布的调查结果,目前农业污染已经超过工业污染,已经成为环境污染的第一源头。
土壤状况已经陷入饮鸩止渴的循环,市集上,来自河北顺平地农民赵大哥告诉我,原来的土地早晨起来会有腾腾的雾气,现在没有了,板结得厉害。
“我听说有一种说法,比如说化肥用上之后,今年用100斤,明年得150斤才有效,是这样吗?”
“对,就是这样的。”
农村的七站八所很多都已经成了售卖化肥 农药的商店,甚至在很多地方,农村的惠农补贴直接发农药化肥。
于是,我们才有了供应充足的食物。
“我们这代人是可以吃得饱、吃得好,那我们的子孙后代怎么办?”石嫣问
三、
时至今日,没有直接的研究表明化学品对于人身体的影响,医学专家只是说,高发的恶性疾病和环境因素息息相关。
但种地的农民们自己悄悄在改变,早些年,要托关系走后门才能买到的神奇的肥料,在他们自己留作口粮田的地里已经不用了。每当他们去给城里的亲戚送土特产,都会加一句:自家产的,没用化肥农药。
在四川,我们碰到一个正在施肥的大妈,一亩地用100斤化肥,这个量已经超过了国际的安全标准3.5倍。大妈坦诚,自己吃的不用。
“您自己吃的菜不用,觉得可能对身体不好还是怎么着?”
“对身体不好。”
“为什么卖出去用?”
“长得快一些。”
顺平的大哥更是直白。
“城市人给农民造假,可是农民呢?就慢慢下毒,就是这样。”
就在这两天,微博上一则消息被狂转,河南一农民因为萝卜卖不上价决定免费送给市民,但消息引来3万人拔萝卜,并偷走红薯2万斤。
这样的人与事一点点掏走我们对这个社会的信心,高筑起不信任甚至敌视的围墙,但我们又很难去推因及果,或者推果及因。
似乎扯远了。
所以,当有人说,他们放弃化学品种菜,又因为成本高企而价格加倍时,我爸甚至是愤怒地不信任,他判定他做调查性报道的女儿被人骗了。我见到石嫣时,问她,你遇到过我爸这样的客户吧?你怎么办?
她说一会邀请他来看,二,这是社会整个不信任情绪的体现,慢慢来吧。
能重建信任么?
她说CSA就是尝试重建这种生产者和消费者的信任关系。在小毛驴的采访只有两天,只见了钟声在内的很少几个客户。他们之间确实像相熟的朋友,钟声正和石嫣说他们全家都要来农场参加石嫣的婚礼-----
但真正打动我的,还是在安龙村。
四、
安龙村很美,确实是竹林深处有人家。
河流研究会的大姐把我带到高家,大姐说,他家她家来访的人最多,去年盖起了几间简陋的客房。家门尽开,但无人。
“李——娘娘——”,大姐地道的川音朝着地的方向。
“哎——”应声而来的是一个步子轻快、笑意盈盈的老人。
天已擦黑,李娘娘开始忙着煮饭 ,她告诉我全家信佛,吃素。
饭很简单,蒸红薯、南瓜。李娘刚从地里摘来的豌豆尖、佛手瓜、空心菜----锅里焖得是自家产的红米。菜只是放些豆瓣、辣椒或者藤椒,大火一爆就可出锅,脆嫩鲜香,何况又是有机种植,久违的菜味!
和我们一天住下的还有个姑娘,郫县人,学室内设计的,刚从英国留学回来,她说她特别喜欢安龙村,我问她干嘛来,她说她就想在这住几天,我一时有点语塞。送她来的,就是她的姨妈,我们片中采访的李星。
只看到李星和姑娘在家里忙里忙外,像是家里人,我初来乍到,还以为她们有什么样过往的情谊,后来熟了才知道没有,就是消费者,而且李星还不是高家的消费者。
所以高大爷说:“有外地人问我,你为啥子要坚持,人都不坚持,你们坚持。我说我们是利己利人,既合乎食品安全又合乎环境保护,既创建人与自然处得和谐,又创建人与人处得和谐,我们也不单纯的生意人买卖关系,我们也不要赚钱,我们也不想赚好多钱,我们就要简单生活。”
这几年,常有人来安龙村,在这住下。也有访者像在酒馆一样招呼:老板儿,来点酒!高大爷也不客气:我这没酒!
别说酒,在这吃饭连饭也是自己做,饭后还自己刷碗。这些农民的“派儿”从哪来?
当初,他们也肩扛单挑地去城里卖菜的,受人白眼,遭人压价,通常晚上回来得菜没见少多少,还多了一肚子气回来。
也许,在很多人看来,农民就是这样的生活。
“要不怎么农民都愿做城里人呢,拼命地想做城里人,就是因为他们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李星说。
“在国外‘farmer’是一个职业,而在我们这儿,农民往往被附加了地位、身份,会被看不起。”石嫣说。
被看不起就没人愿做农民。
高大爷家因为种植面积大,他们还雇了三个阿姨,这三个阿姨都是四川人,但不在本地,共同之处都是,儿女把她们接到了身边,在镇上买了商品房,让她们颐养天年,可她们没待多久,就闲疯了,每天骑一个小时车到村里来种地。
一天下午,和她们聊天,她们告诉我,在老家,村里的地60%都撂荒了,一个阿姨一边说一边抹泪。
整个农村不是如此么?国土资源部的数据,每年被撂荒的耕地有三千万亩。
农民是来养天下人的,被看不起谁会关心被饲者的安全。
“你拿桃子来说吧,有时候行情上来了,上午刚打了药,下午就拿出去卖了。”
也许世间万事都要囧到最坏的状况才有立的可能。
就像CSA的发源,1960年代的日本、瑞士,就是因为除了食品安全的问题,消费者才去找农民,不惜和他们一起共担风险来换取安全的食物。
近年来频发食品安全事件确实也教育了很多中国人。也是在这个背景下,CSA才有了在中国发展的前景。
李星说她是在一家素餐厅吃饭时,知道的安龙村,她跑来见了农民、志愿者。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来迟了。”
“在平时的生活中,你是一个容易相信别人的人么?”
“不是,像超市里那些很贵的,有机的菜,我都不相信的。”
“那为什么来这就相信了呢?”
“就因为看见他们的真诚,看他们这么辛苦的耕作,现在,像他们这样的人太少了。”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这些CSA的消费者和农民,重新组成了一个小的熟人社会,把最乡土的待人之道重新拾起。
王成,没上过初中,因为要照顾父母,只能窝在农村种地,这在农村也算得上“没出息”。而且近几年来,家里的几多变故一度让一家人的生活跌入谷底。但是,他的这些客户并没有只作壁上观,而像亲人一样关心他家的境况。
我问王成:你觉得这些消费者和你原来去摆地摊时的客户有什么不同?
王成朴实:原来的那些朋友都是要买便宜的或者多带走一点,现在的客户首先都是来问:王成,有没有受灾,很关心我。
在王成家的院子里,晒着两大缸红红的豆瓣儿。我问他:卖啊?他说:不,到过年的时候,分给我的消费者。
说个花絮:我们采访王成的那天,他刚刚得了儿子,而这个媳妇,就是因为知道他在做的事找来的,两人一见钟情,也算闪婚吧,呵。我之前见了那姑娘,原来在广州做瑜伽教练,很开朗,城里人。她说:等王成经济条件再好点,她要在房子上再搭一层阳光房,她可以教大家练瑜伽。
他家是一幢简单的白房子,屋后是几十米高的毛竹,院子里种着柚子树,四周就是他家的菜地,一垄垄豆苗、胡萝卜、茄子、辣椒----若站在高处看,得美死了,那个瑜伽房!
五、
高一程和他的弟弟妹妹都从城里回来了,在很多人看来,还不是权衡挣钱多,还真不是。
高一程原来在一个建筑工地,已经做到了管理层,月收入也有几千块。
“收入也在增加,但是压力很大,因为开支很大的,越来越大,”
吃饭、喝酒、喝茶、打牌,高一程说他那几年过的就是和城市人一样的生活,看起来光鲜体面,可光鲜背后也有代价。常年的噪声已经让他的听力受损,而不规律的生活让身体问题也是不断。2008年,高一程决定放弃。
“你返回农村做农耕是一种试验吗?”
“可以说是一种尝试。”
“尝试什么?”
“大家都在讲,都说农村没有出路,但是我在想,这个生态农耕既然对环境好,对健康也好,又能够解决问题,那我们可以做一个尝试,可以作为一个模式来进行,跟更多的人分享,让大家反思。”
高一程说反思自然指的是农民不应该只有进城打工一条路,更不应该把田地贡献完了再把宅基地贡献出去一个结局。
原本成都河流研究会选择安龙村时,是因为它位置偏僻,可如今从郫县到安龙村的路上,城镇连成片,就在安龙村边,商品房小区已经簇新地站在那里。农民说他们这正在实行整理土地,统一居住,安龙村也迫在眉睫,经常会有领导到安龙村来有意无意地聊这个话题,他们总要高大爷出个能搬走的价,高大爷这样跟我转述:
“我不需要那么多钱,我就这样劳动为生,我靠自己吃饭我心安理得。“
“如果他们说是国家需要怎么办?“
“国家需要,真正是中央有文件,我这个地方要是成了军事要地,不保国家,我们的小家不保,那种情况,我们小家无条件搬迁。”
高大爷这话噎回了那些还想做工作的干部。
高大爷这么足的底气源于安龙村日益丰隆的名声,在这几户背后,已经有了上百户消费者的支持,有了众多学者、环保志愿者的关注。
但是,局势像是一个阵地,双方都已秣马厉兵。鼓声渐起,胜负却是定了的。
“你现在还会有什么样的担心吗?”我问李星。
“担心即诅咒。”
“什么意思?”
“你越担心它怎么样,它越会怎么样。所以不用担心,安龙村会越来越好,继续下去就OK了。”
即使是一个梦境,他们也不愿去打破。
可是,我们却看到如此之多比噩梦还残酷的现实。
我们在小毛驴采访了刘大姐,后沙涧的一个农民,现在在农场养猪。几年前,她们村的地全部被征收并集中居住,家里得了上百万的补偿款和几套楼房。
“也没有觉得特别幸福。”大姐一坐下,眼眶就有点发红。提起拆迁那段日子,大姐只说了一句“太痛苦了”,就摆摆手,不说了。
大姐告诉我,她家原来的院子种了好多菜,但现在只能去菜市场买那些不知用什么催起来的蔬菜。
在她记忆里,她家有院子的时候,有一次她生病,头晕呕吐,从外面回家精疲力竭,但到了院子扶着她家那棵大柳树,“马上觉得心里痛快了”。
“自己有那个院子,就是有自己的天地。”
“自己种菜,种一畦韭菜,随便吃,种点瓜果这样的。就是自己有一个安乐窝,一拆,我说就跟那鸟似的,搭一个窝,一下把这个窝给戳了,这一拆,那个钱……”
石嫣租住在现在村子里,都是楼房。我们想去拍些她家空镜,一看我们去,楼下坐着聊天的农民马上围上来,情绪激动地跟我们说拆迁的事,我们只能听听。
离开小毛驴的时候,看到那只被石嫣称为“形象代言驴”的毛驴,石嫣说它和当年她们下乡时的一场争论有关。
“一拨年轻人就说我们应该像美国那样全部机械化,然后都是用拖拉机耕作,大规模的那种,一拨说我们还是应该使用畜力来耕作,后来温老师就说,你们别争论了,我买一个毛驴,后来那个村庄有的时候会停电,地里就浇不了水,还的时候,你用不了拖拉机,这个时候呢,村子里就得用毛驴,所以后来呢这个争论反而变成大家就逐渐理解了,说我们并不是绝对的话的完全不用机械,就是退回到几十年。就是让这种毛驴本身它是一种替代性,他可以在呢没有这个东西的时候,也能够持续地耕作,而且也可以保证你的收成,种植或者是耕种,所以它反而是,我觉得在这个体系之下,我们越是多样化,这个体系本身就越是稳定。”
只是,在当下,明白这个理儿的已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