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潜跃(林馥娜诗/画眉、林丽筠、辛夷评)

标签:
林馥娜博客辛夷评论文化林馥娜的诗诗歌 |
分类: 众说馥娜 |
迈向澄静之地
辛夷
置身于林馥娜营造的诗性空间,能够感受到一个词语虔诚者所释放出来的能量场,那是一种紧实、连绵、饱满的气息,它吸引着我们不断重返诗歌的河流里,见证词语怎样在诗人手中进退有据、开合有章、轻重有度,并且在有限的篇幅里,维持时间与空间的平衡性。让我们品味,语言如何覆盖易逝之物,唤醒自我的内在神性,并打开存在之思的大门。
时间无疑赋予了林馥娜高贵的耐性。我把林馥娜划归为“长跑型”写作者,不仅在于她自出道至今已经历一个漫长的写作期,更在于所持的内在耐性。在她诗中,没有喧嚣,没有浮躁,即使是词语错位所产生的震撼,也并非要获得陌生的惊艳效果,而是为圆熟的神思组合其闭环所服务。
一个不难发现的特征是,林馥娜的缪斯之神似乎是男性化的,没有脂粉气息,也没有小女人向隅而泣式的哀伤,她是那么自在、从容不迫、健朗,在缓慢中显优雅,在安静中见力量,在沉思里成就其开阔气象。
面对转瞬即逝的飞瀑,她通过镜头变焦,调整主客体的距离,使瀑布被一种神性的光辉所笼罩;主客体间的沟通交流,甚至转换,在林馥娜处是一种自如的技艺,《清明之眼》以物之视角察人世流转,视域阔大,情思沉婉。《我有青灯挑不得》从此时此地出发,飞越日常琐碎,代之以游心方式,在现实、观念、历史等场域的出入中,逐步迈向澄静之地。
《河流与词义》《意象的乡愁》《符号》在本组诗中比较奇特显眼,它们既带有中国古人以诗论诗的功能属性,又有西人元诗的旨趣。当然,我们也可换另一种角度,将其视为诗歌与存在在诗人身上的相互印证与阐释。无论哪种情况,都足见作为诗人、理论家双料身份的林馥娜,在诗歌沃土上不断追求、挖掘、探索的精神。
(辛夷,金牛座,伪佛教徒。)
――――――――――――――――――――――――――――――――――
林馥娜的诗:
◆水舞
山脉的堞口有更丰沛的奔涌
众神之瀑环立
夕照下的水舞宕落于深涧而溅射流光
而在山下,一个人的水之圆舞
冲破一江秋水,无数涟漪荡起
像一场大梦中自迷的醉意
这寂静的潜跃,是
浮华的人世镜面上,暗夜来临之前
一小块自在,一帧鹤舞的照影
◆河流与词义
一条河会以何种相异的形态
承载不同节点的事物
鸥鸟与野鸭信步于郊外的河中坚冰
阿芙乐尔巡洋舰静止于流水之上
冬宫河段的开河仪式
呈现光彩流溢的辉煌
涅瓦街旁的河水与洒血教堂一起
定格在游人的摄取中
从以撒大教堂上看涅瓦河
柔软的河体绕城旖旎
而在芬兰湾维堡港
白色的冰面与岸边黑色的煤堆
它们并不知互为水火对峙的关系
没有人类的介入
前者为冷,后者乃静
共组一个相安无事的词
◆在维堡
当我到来
芬兰湾尚未开怀,雪绒服紧裹
来自波罗的海的寒流扣押了水流
人们说太阳必然西落
而这里也可由东而坠
尽管冰雪将化
世上一切亦终将无痕
我还是使劲
给古堡顶踩上几个白脚印
为存在与虚无献一个同等的致敬
边城阒寂
天色纯蓝欲滴
远处有老者垂钓冰窟下的鲜活
◆清明之眼
从山上看尘世
一片混沌,生者与逝者
共存于天地间
再生的山菊花
摇曳降世之初的洁净
攀上拜见祖宗的山坡与泥阶
清明之眼何其阔大
眼眶里含蕴着——
每个人来过,又默然以各种方式别过的世界
——这滴夺眶的泪珠
◆我有青灯挑不得
不能入睡的夜晚
我把它分成上下半阕诗
上半关于窒息的肉体
下半属于独明的青灯
旷世的黄卷往往不忍卒读
更不忍放下
举起的素手在空中,无处挑灯
一些树木在倒下
一些菌类在雨夜萌生
天下陷于黑幕中,唯有一灯如星
饱满澄静如其所是
◆白露——草木泪
暴雨的前夜,在晚归者眼中着染
雨水拥有梵高的斑斓色彩
酣畅倾泻必有羽化凝珠的晶莹
叶子在隔天扯下物候分界线
一袭阔大棉衣落下
笼住秋实的乳房
我在九月,来到草木间
而我曾经吮吸的饱满乳房正日益萎缩
它的主人食量越来越小
把我托举于头顶的壮汉
也已被对面吃力咀嚼的瘦削老人所替换
我在草木间含露,试图抹去欲结秋霜
◆意象的乡愁
从广州天河出发,降落于
武汉天河
我在天空划下的弧线
约等于诗的语象
它发生,消弥于无形
仿佛在山水中提取
关键的字符曲调,吟哦
流动入耳
在餐间赏一朵小花之秀
各生其义
构筑半自觉的闭环系统
斫字为弦,山移水舞云流
弹拨之间,聚别有时
在荆楚之地,我因为高山流水
而生出了乡愁
琴台有路,通向闻音飞地
听取长江一段最款曲的隐弦
◆大海簇拥起一把带天梯的空椅子
此刻,伟大与平凡均归于大海
送信人以灰烬的身姿化入无垠
自我燃烧的命运,就此作别
未尽的烛照从此留给人间
浪花的每一朵都有你的骨粒与血性
就如每个面对风浪的人所见
大海簇拥起一把带天梯的空椅子
◆符号
人各有其名
它被标记、建档、定义
你就像一捆行走的卷宗
带着浑身的符号系统
当名字被轻柔呼唤
玉扣绕指
你才知道,它脱去
符号躯壳之本真
所有标签与备注
都不及这一灵魂的落款
这蚌里剥出的珠玑
穿透暗室焕发宝光

林馥娜,70年代生于广东揭阳,居广州。出版有《我带着辽阔的悲喜》《旷野淘馥》等诗歌、理论、散文集7部,主编诗集2部。作品发表于《世界文学》等国内外刊物、高考模拟试卷及央视科教频道,部分作品被译成多种文字。曾获国际潮人文学奖、人民文学奖等诗歌奖、理论奖。中国作协会员,广东作协诗歌委员会委员。
――――――――――――――――――――――――――――――――
“寂静的潜跃”
——林馥娜诗歌的格局与风骨
画眉
“女诗人”、“潮汕女诗人”,表面看是给予某个人或某个群体的概括,实际上,这两个标签所包含的含义都有附着于其上的局限性和狭隘性,其中还带有某些固有的偏见。林馥娜作为潮汕诗歌界的佼佼者,作为女性诗歌写作者,却以“娜哥”称号行走诗歌界,正与其诗歌及理论文本的雄强因素相关。林馥娜的写作在传统的美学基础上,通过多年的文学修为,已形成自己独特的诗歌风格——在日常中、生活中发现真理,并以冷静的、在场者的视角传递深刻的思想。表面看是在构建自己的诗歌立场,其实,她最终还是传承了女诗人特有的悲悯和宽广。在她的诗里,潮汕女性特有的品质又潜藏于其中。
《水舞》
……
这寂静的潜跃,是
浮华的人世镜面上
暗夜来临之前
一小块自在,一帧鹤舞的照影
不管俗世上多么热闹奔腾,她依然谦恭宽容且内敛,不轻狂,不浮躁,有敏锐观察力但又从容把控汹涌而来的种种,而这些特质又恰恰是潮汕女人最突出的特点。与其说诗人是有意在创作上剔除她身上固有的女性的标签,不如说她无意间在文字里已经是继承并弘扬出一种刚柔相济的品质。
在文化和经验喂饱了她的格局时,诗人剔字立身,更加节制和敬畏地对待每一个文字,她对文字的节制和谨慎,像她那文人特有的风骨无意间在诗歌里透露出来,例如前期的《局外人》和近期的《大海簇拥起一把带天梯的空椅子》:
此刻,伟大与平凡均归于大海
送信人以灰烬的身姿化入无垠
自我燃烧的命运,就此作别
未尽的烛照从此留给人间
浪花的每一朵都有你的骨粒与血性
就如每个面对风浪的人所见
大海簇拥起一把带天梯的空椅子
这是一首纪念的诗,血性一直是馥娜身上特有的气质,人的品质中最可贵的是血性,有了血性才会坦坦荡荡,不卑不亢,大路朝天。诗人从一开始在小我的《局外人》“其实我不懂投人所好”的傲骨到今天大我的“伟大与平凡均归于大海” 之开阔,让人忘记性别,忽略自我,以更宽广的视野进入另一个场景。
辛波斯卡认为,诗人必须能够也应该自现实人生取材;没有什么主题“不富有诗意”,没有任何事物是不可以入诗的。从林馥娜的诗歌中,印证了诗人的心灵是相通的,她写大自然写花草写旷野,写乡村也写都市,写气节也写节气,写真情也写风骨,在目所能及之处,在平凡中挖掘并发现更深层次的意义,并让读者的视角延伸到更宽阔的天地。

(画眉,广东作协会员、黄埔区作协副主席、《香雪》杂志编辑。)
――――――――――――――――――――――――――――――――――――
山长水阔
——林馥娜诗中的山水画韵味
林丽筠
很奇怪,读馥娜老师的诗,想到的却是中国山水画:不是青绿,不是金碧,是水墨,至多是浅绛。
中国水墨山水,不管风格如何,经典画作里都有一股洁净之气。馥娜老师的诗也很干净。当时辛夷把诗给我,我读完的第一感觉就是:这是一个干净的人。赶紧找了馥娜老师的照片。果然如此!不仅如此——不同时期的照片,不管岁月如何流逝,老师脸上居然都有一股婴儿气!这股婴儿气或许来自一颗不染的初心!这在当代诗坛何其难得!
中国水墨山水画中的人物往往是一点,或简略几笔。天高地远,山长水阔,人在一隅。馥娜老师的诗很多地方让我想起山水画中的人,比如《水舞》中,在“更丰沛的奔涌,众神之瀑环立”的山脚下,是一个渺小的人的独舞;《在维堡》中,浩大洁白的世界中,是几个献给存在与虚无的白脚印,是纯蓝欲滴的天色下,远处垂钓的老者;《我有青灯挑不得》中,是陷于黑暗的天下,茫茫中举起的素手,如星的灯……山水画通过山水和人物的比例、位置等表达对永恒与瞬间,存在与虚无,历史和社会等等的思考,馥娜老师除了部分诗歌画面感接近山水画,其理性与沉着也使诗歌整体呈现了一种山水意境。
另外,中国山水画中的时间和空间是可以同时存在的,一步一景,一山一时,一树一心境。《清明之眼》一诗中,共存于天地间的,有生者也有死者,有前生存在过,而今重又降世的山菊花,有此刻登临扫墓的人——小小画面包涵了“每个人来过,又默然以各种方式别过的世界”。这首诗让我想起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黄公望用七年时间,把沧桑的一生,变幻的历史,都呈现在一条河的流动中。每一段画都有不同的景致,每一段画都是不同的季节,每一段画都体现了他对人生历史的思考。中国山水画的空间是无穷的,时间是流动的,馥娜老师的诗有时候就体现了山水画这种特点。又如《河流与词义》一诗,把一条河承载的不同节点的事物呈现出来,颇像中国山水画中的散点透视法,移步换景,境由心生,小小诗歌显得宏观大气,无限阔远。

(林丽筠,80后女诗人,教师,现居揭阳惠来。)